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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氤氲之息]世纪风暴

本文为第五届贴吧征文比赛的赛道外评委组作品

本文与《引力》、《心声》共享世界观

[氤氲之息]世纪风暴

写在正文之前:

俗话说“一百个提督心中有一千个镇守府,但每一个中国提督心中只有一个美猴王”。显而易见的是,每一个不同的提督对于不同的舰娘都有不同的解释。不同的见解都能大致归纳一下,但始终绕不过问题的源头——舰娘是什么?

从我入坑到现在,这个问题就一直在我脑中盘桓,就像夜间火箭发射产生的环状彩色废气带一样经久不散。

在我动笔撰写《引力》之前,一个想法就已经根深蒂固地缠在我的笔下——人类绝不可能是舰娘。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她们身上有太多的谜团,无论是仅两只脚入水就能撑起全身的浮力,还是大大小小的装备加身还能在海上进行机动,还是关于装备的复古,都无法简单的用一两句话概括。

在以前,人类入伍变为舰娘的学说是我一直以来嗤之以鼻的。虽然让我来进行人类变为舰娘的设定,我也能抛出关于装备强化肉体、药物强化、血统论与适格者、未来人类传送回来的科技等等不胜枚举;但我更愿意相信舰娘是一种不同于人类的新物种,就像肯瑞托超然于联盟部落之上。在面对深海的侵袭时,人类求助于更为强大的力量,这种想法曾一度让我着迷,似乎作为外星人、高维生物、未来人类造物的舰娘已然平衡了人类和深海之间的矛盾与冲突。

可人类就是一种喜欢乱思考的生物,我也一样。

在舰娘的同人小说中有这么一个关于人物塑造悖论:

 

若是你用心去塑造一个舰娘的人物形象,那么势必会去触碰到一些隐秘的角落,当你用笔把浮在表面的台词立绘挑开之后,下面却是一个深深的洞,你必须得往里加点东西才能把这个舰娘完整地撑起来。但,填充物在哪呢?田中不会给你准备填充物,你得自己丰富人物形象,通过续上一丝一缕的台词,逐渐编出一张美妙绚丽的网。

 

但当你把网编出来之后,有的人可能就会反对了。每一个提督心中都有一张早已织好的暗网,在每一个喜欢过度思考的夜间,这张网便会逐渐编织,最终把一个舰娘从什么都没有的骨架补充成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物。

 

这些在暗处编织的网可能比你的还要绚丽,比你的还要丰富,比你的还要厚实;可能他们在心中描绘的舰娘远超你勉强撑起来的形象,但可不要忘记一点,你是在明处编织的,而他们只是在暗处。

 

那么,如果用心去塑造舰娘的人物形象行不通的话,转而塑造提督的形象,是不是一条可行的道路呢?

 

凡是小说,总是避不开要塑造一个人物。一个拥有灵魂的核心人物,可以调动观众的情绪,你可以跟随着这样一个提督,去探索镇守府的方方面面,去探索这片海的角角落落,或者干脆不出门,只和秘书舰红泥火炉热炕头,聊聊感情,也不失为一种写法。

 

可你得注意一点,当你开始用心血灌注提督的形象时,你就是在塑造一个全新的人物,一个其他提督都没见过也不一定感兴趣的人物。并且,当你塑造提督时,你就开始偏离舰娘的同人小说这一范畴了。

 

这就是我要说的悖论,专注于舰娘会和观众的认知产生偏差,而专注于提督又会脱离舰娘同人小说。

 

一部没有舰娘的舰娘小说是不可能完成的,对吗?

 

不过我想试试,我想把这两个极端同时把握好,我想在不僭越舰娘性格的同时,为大家塑造一个与舰娘密不可分的提督。

 

当我脑中出现这个想法时,我的另一个想法就随之破碎了。没错,就是上面提到的“舰娘人类学说”。

 

否定一个想法是很痛苦的,尤其是你之前搜肠刮肚地去肯定的想法,当然我也不认为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问题,毕竟《舰娘型录》上也说过舰娘并不是人类。所以我得从之前固执的想法中撕下来一小块,并且将其和我固有的世界观融合到一起——

 

一个人类想尽可能去接近舰娘的世界观。

 

……人类可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生物,他们利用和妖精的合作,成功将第一位适格者改造为了类舰娘形态,并称之为人造舰娘。

 

人造舰娘的战损远不如普通的舰娘,似乎想要用人类取代舰娘是不现实的行为。

 

我们放弃了,这是一个造永动机的计划。将人类试图变为舰娘的行为是及其愚蠢且短视的。我们应该重视人类与舰娘的关系,或许,将无数家庭的女儿、妻子、母亲送进大海的口里,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事实上,只要操控得当,看似矛盾的两者是可以并行不悖的。比如完全不同于人类的新物种舰娘,和那些拼尽全力想成为舰娘的普通小姑娘。

 

即便她们有着和人类完全一致的外貌,即便她们完全不可能像一个舰娘一样作战。

 

《世纪风暴》的舞台在我的老家,海南海口。海口市有一座每一个海口人都知道的大桥,名字叫“世纪大桥”。这座始建于1998年的大桥在16年后遇到了一个每一个海南人都熟知的台风,建国以来登陆中国的最强风暴,世纪难遇的超强台风“威马逊”。

 

将天灾与舰娘绑定似乎成为了我写文的特色之一,不过这次并没有舰娘,这是一个没有舰娘的舰娘小说。如果舰娘是真实存在的,那么她们是怎么影响人类的方方面面的呢?对于不是人类的物种,人文关怀又是否能起到作用?人类在早期探索成为舰娘的迷茫时刻,深海栖舰对人造的舰娘又有什么影响?

 

《世纪风暴》浑身沾满了舰娘的味,但它并没有出现舰娘。

 

只有两个想成为舰娘的初中小女生,

 

混杂在台风里准备登陆的深海栖舰,

 

北部风墙扫过海口市的台风,

 

和在风雨与守护中屹立不倒的世纪大桥。

 

希望本文能给您带来任何一切正面的情感。

 

环状的火箭废气并没有什么作用。

 

但它证明了,曾经有什么充满智慧结晶的东西从这里经过。

 

正文:

 

世纪风暴

石曲水在成为提督前最讨厌三样东西:白衬衫、电动车、和大海。但大海仅仅只是大海,不包括舰娘,和深海栖舰。她的人生目标像清风一般无序,而风是不会选择自己应该吹拂在陆地间还是海面上的。

 

在石曲水入学的初中有一个奇特的规定,在上级领导视察时必须着白衬衫与黑色长裤。而她却是没有什么闲钱买一件合身的白衬衫的,她只能将就着穿她去日本当提督的哥哥留下的白衬衫,石淼留下的白衬衫很是宽大,套在石曲水身上,只能让她本就不丰盈的身躯变得更为瘦小。

 

以石曲水的家庭条件——父母不在身边,亲哥在彼时提督风评不是很好的时候去了日本当提督,还有一个腿部有残疾退休在家的爷爷等着她买菜做饭——而言,她自然是没有什么闲钱和同龄人去网吧上网的。于是在一个个炎热的暑假里,她便常在有空调的图书馆泡一天,直到饭点前去市场买一些半价菜回去做饭,顺便安慰爷爷深海栖舰不会打上岸为止。

 

和其他人想象中不同的是,石曲水去看书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性,这和她的人生目标一样,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充满随机。她自己也很清楚这是杀时间而已,若是有的选,她应该也会去网吧昏天黑地玩一天,可是她没得选,也没有钱。于是当她每天来到图书馆之后,石曲水都会随机选一个区进去,随机选一个位置,再随机从附近的书架上摸一本,摸到什么就看什么。虽然她的性格随性跳脱,而她却也能真真正正耐得住去看一会书,甚至包括《舰娘起源》,《深海栖舰科技探究》这些被视为科幻读物的报告文学也看得下去。

 

石曲水在书中学到的知识繁多且杂乱。当她第一次穿着白衬衫,挺着腰,笔直地坐在公开课教室里时,她脑中顿时生出了一个从书上看的词:“形式主义”。从那次算不上很成功的公开课之后,她便开始有意识的拒绝这些可有可无的东西,年幼的她并不知道这些“可有可无”的东西却是和领导的政绩挂钩的。所以当她每次都因为着装问题站在星期一的国旗下时,她总会顿生出一种无奈,即便她的校服整洁且干净。

 

石曲水在的初中并不是特别好的一所,听说以前连着几届出过中考状元,可近几年却没了消息。在就近入学的政策下达后,这所被居民楼半包围的初中开始变得鱼龙混杂起来。虽然这所学校里有着戴着眼镜、剃着寸头、思维敏捷、还能去参加奥数竞赛的尖子,但这种人毕竟是少数,更多的却是学会抽烟打架、以为自己开始混社会、视顶撞师长为荣的混子们。

 

当她第一次站在升旗台上时,老校长开会的主题却是关于骑行的安全讲座,仅排在应对深海栖舰的战争讲座之后,重要性可见一斑。而她周遭“有幸”站在校长旁边的人们,便都是那些不学无术且纯熟驾驭电动车的混子们。石曲水对这些人的刻板印象之一,便是骑着电动车高速穿过大街小巷,把自己和他人的性命当做儿戏。

 

她依稀记得老校长脸上惋惜的表情:“这些初中毛孩子们,出车祸死的比深海栖舰吃的人还多!那……你呢?”

 

石曲水自然知道老校长指的是自己,但她刚要开口,就被旁边主持升旗仪式的老师打断了:“她啊,她更恶劣!她在班会里公开表示支持人造舰娘,所以我把她拎上来了。”

 

“叶老师,学生有自己表达想法的权利嘛。”老校长皱了皱眉头:“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再说了,现在我们的敌人是深海栖舰!不要再把这种无谓的需求转到学生身上。”他转向石曲水:“你不会飙车吧?那你再站一会就下去吧。”

 

石曲水站在逐渐升温的晨光下,太阳和自尊心把少女的脸颊烤的炙热。在这之后,她便坚持骑自行车上学。

 

石曲水认为,骑自行车上学,是她能与他们区分开来的唯一显性特征。可,谁又会关心她自己的想法呢?

 

她依然执拗地骑自行车上下学,就和她在每次视察之后都要站在国旗台上一样。

 

上国旗台这事分两种情况,一种是主动讲话的,这类比较光荣;另一种是被老师们介绍的,这种就比较让人感到羞耻。而石曲水长时间属于后者,一来二去老师们都对她熟悉了,她风雨无阻地站在台上的次数甚至比学生代表都多。于是老校长把她安排在靠近国旗台中间的位置——她被当成了分水岭,割开了主动讲话和被动介绍的学生们。

 

石曲水在每次视察之后的第一个周一都会主动来到台上,即便她认为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但时间一长,她就把这件事当成了一种仪式。有一周学校没有巡检,但到了周一她又老老实实站在台上了。当老校长挨个巡视且询问学生的“罪行”时,他看了一眼石曲水,问道:“又是你?”

 

“又是我。”

 

“还是?”

 

“还是。”

 

于是老校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跳过她去修理下一个学生了。旁边的差生们都对她议论纷纷,恨不得现在就把校长私生子的假八卦传遍整个学校。

 

而石曲水却百无聊赖地听着训话,在操场乌泱泱的人群中寻找自己的班级。

 

石曲水寻找自己班级的方式很特殊,她从来不会去看班级队列前面举起来的班牌,她喜欢在人群中搜寻那个金色的身影,那是她只有几次短暂点头之交的同桌,莫柳岸。

 

和其他黑头发黄皮肤的孩子不同,莫柳岸是一个典型的混血,有着湛蓝色的眼睛,一头淡金色的短发很是利落。作为和石曲水一样刚上初中的女生,她一米七的身躯显得高挑挺拔。石曲水的班级长龙是分男女的,而作为高个的莫柳岸通常都会站在队伍末端,像是彰显“此行结束”的标志一样。在那些不需要石曲水上去的周一,踩着迟到点来的石曲水都会寻找那个金色的身影,随后钻入自己班级的队伍。而那些找不到班级的其他迟到学生们只能讪讪地站在其他班级队伍后面,等待这磨人的升旗仪式结束。

 

出乎石曲水预料的是,那个金色的身影并不在台下,而是在台上,自己的身边。

 

没等她反应过来,那个新来的老师便开始了准备工作。石曲水记得他,毕竟他第一次上台的流程还是自己帮他走的。频繁上国旗台的石曲水早已记住了全部流程,下一步应该是“国旗下讲话”。

 

“今天国旗下讲话的主题是,”那个新来的年轻老师清了清嗓子:“人类对于舰娘的态度。”

 

看着台下一片死寂,那个老师又补充到:“这周没有具体的发言人,这是学校搞的开放式命题,每个人都可以回答。那么,有人报名吗?”

 

看着依然是一片死寂的操场,那个年轻的老师叹了一口气。不过很快,一丝自信的微笑挂在了嘴角——他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的发生,于是他已经找好了几个品学兼优的学生在台上了。

 

石曲水看看旁边的莫柳岸,中英混血的少女依旧站的笔挺且端正。她静静目视着前方,金色的侧发被整齐地拢在耳后。石曲水想象着她湛蓝的眼珠注视着前方的样子,一定和看自己一样,是冰冷又不带感情的吧?石曲水咂咂嘴,她侧着头看着右边,国旗下讲话从最右边开始依次向左,所以她可以明目张胆地盯着莫柳岸看,她相信站在自己左边的其他人也是如此。

 

石曲水盯着莫柳岸的侧颜,她在上课无聊的时候也会这么做。莫柳岸的行为举止都一板一眼的方正,就连坐姿也是眼睛离桌一臂、胸口离桌两拳的标准坐姿。而石曲水把一只脚伸出去放在过道的坐姿和她比就差得多,不过谁让这么坐舒服呢?

 

当看到莫柳岸细腻的脖颈时,石曲水没由来地叹了口气。她并不是为自己不光荣地站在台上而叹气,即便她还得站着等右边的好学生们把话讲完;她是为了莫柳岸而叹气,这是发自内心的。要是她能够笑一下就好了,自己和她做同桌三个月来,她似乎从未笑过,永远都是板着张俏脸,用冰冷的眼神注视着世间。

 

“……所以我认为,舰娘应该尽快和人类达成互惠共存的协议。现如今,世界格局早已发生了变化,对抗深海栖舰才是我们的首要目标。各国应该摒弃成见……”

 

近了,等这个小伙子把话讲完,下一个就是莫柳岸了。石曲水又把目光移到了她的眼睛上,莫柳岸那双湛蓝的瞳孔很是让人着迷。还记得那双蓝眼睛第一次看自己时,是这样的:“曲水,你能不能不要抖腿了?”

 

在心中暗暗嘲弄自己一番之后,石曲水想起了当年的尴尬,她一度认为莫柳岸已经很生气,逼近极限了;可随后她发现,莫柳岸对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于是她便放下心来,并在第二天给莫柳岸带了份早餐。而她的回礼也很是丰盛,一来二去,两人便迅速熟稔了起来。

 

在稀稀拉拉的掌声之后,话筒来到了莫柳岸的手上。

 

莫柳岸攥着那个话筒,全校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身上。作为全校成绩最好的学生,她是被刻意安排在压轴的,只要她像前面的学生一样讲一些未来发展之类模棱两可的话,这次升旗仪式就能完美结束了。

 

“我讨厌,不,”莫柳岸缓缓开口:“我恨舰娘。”

 

操场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愣住了。

 

石曲水瞪大了双眼,莫柳岸从未提及对舰娘的观点,有一次自己对她提到了在日本的哥哥,她只是低着头又轻又慢地回了一句:“提督吗?挺不错的。”

 

而莫柳岸本人倒是显得从容许多,她将话筒传到石曲水手里,随后便又目视着前方,和之前一样。她似乎只在意表达观点,而从不会去解释为什么,和她的为人一样干净利落。若不是手上抓着那个话筒,石曲水甚至认为刚刚不过是自己的幻觉。她甚至一度认为莫柳岸是亲舰娘的那一派,可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石曲水犹犹豫豫将话筒递到嘴边,她看着莫柳岸,而后者转过头,那双湛蓝的眼睛也注视着自己。

 

“为什么?”石曲水的声音通过失真的扩音器传遍了操场,她代替全校师生问出了这个问题。

 

莫柳岸向前一步,她转到了石曲水面前,背对着全校学生。她把脸凑近了话筒,静静注视着石曲水:“为什么人类必须待在岸上隔岸观火呢?为什么人类不能直接去海里对付那群怪物呢?”

 

“为什么人类就得必须靠舰娘呢?”

 

石曲水注视着近在咫尺的、清澈的、蓝的发亮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打不过。”

 

“打不过。凭我们自己打不过。但只要借一些舰娘的装备,我们就能有效对抗深海栖舰。”

 

“准确的说,应该是妖精们提供的材料,再结合人类的科技结晶。”石曲水回想起了图书馆的那本封面崭新的书籍:“可是人工造就的舰娘,连原本舰娘的火力都够不到……”

 

“科技总是在进步的,现在是2014年,新一代的人造舰装早就问世了。”莫柳岸紧握着石曲水的手,把话筒偏向自己这边:“我可不想把自己的性命交在那群和人类长得一模一样的怪物手上。”

 

“一开始的人造舰装确实是谁都可以用,但到新一代舰装之后,就必须要特殊人选才能……”

 

“我知道。上次我的体检单你看过了是吧?”

 

“柳岸!你不会真的相信‘适格者’的说法吧!?”石曲水皱起了眉头,关于人造舰装的谣言网络上到处都是,适格者才能使用人造舰装的说法也大行其道。

 

而操场上的学生们则小声议论了起来,和刚才枯燥乏味的发言不同,他们似乎更喜欢看这种激烈的“辩论”。

 

“‘适格者’的说法只是一个笼统片面的描述。”莫柳岸低着头,看着略矮自己一筹的石曲水,对着话筒继续说道:“在第二代人造舰装开始,他们就采用了一种物件加强人类和舰装之间的操控感。他们用妖精材料与钛合金做出了一个能缓慢再生的生物钢装置,通过这套装置,人类就能使用一小部分原本属于舰娘的武器或装备,这套装置可以称为‘外接生物钢器官’。”

 

“可是,”石曲水将话筒扳向自己:“要使用这种装置,会对人体造成不可避免的损伤啊!”

 

“为了增强反应力和操纵感,使用这套装备的人类必须要在腰椎上打个洞,让这个‘外接生物钢器官’和脊髓相连,直接受到中枢神经系统的控制。埋入体内的生物钢与人体相连,而外露的部分和人造舰装相连。虽然这种手术是永久性的,可并不会对人体产生太大损伤。”

 

“不会有太大损伤?你确定吗?”

 

“会有排异反应。不过只是对非适格者的。”

 

“可这和你并没有什么关系。”石曲水后退一步,她松开了话筒:“你讨厌舰娘,你支持人造舰娘,但这和你并没有直接的关系。”石曲水脸上露出一种得胜后的微笑,莫柳岸不会去做那种手术的。她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试图说服自己。

 

可惜,事与愿违。

 

“曲水,我是适格者。”莫柳岸把话筒递给右边的人,随后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要成为舰娘。”

 

石曲水瞪大着眼睛,她的瞳孔在眼眶里不安地打转:“你不是讨厌舰娘吗?”

 

“舰娘和人类是两个物种,人类绝不可能成为舰娘。”莫柳岸像是反驳自己一般缓缓说着:“舰娘的身体素质实在是太强了,人类目前根本赶不上她们。那个纪录片你看了吗?徒手抓子弹,你觉得需要多少握力?两个手指,上下各两吨!这还只是驱逐舰而已,你见过那些战列舰吗?重绘地图都是常有的事……虽然长的像人,可她们每一个都是埋在我们身边的炸弹……”

 

“我还以为你不明白,可你实在是太明白了。”石曲水把头偏向一边,她左边那个一头碎发的学生意外得到了话筒,此刻居然随机应变起来,有模有样地捧着话筒发言。

 

“不熟悉它,怎么打败它?”莫柳岸抓着石曲水的手腕下了台:“我很清楚人类的身体素质,在深海栖舰面前就和纸做的一样。不要妄图去对抗那些所谓的‘姬’级,‘鬼’级,就目前而言,人造舰娘只能杀死忌雷和普通的深海驱逐舰,这就是极限了。再高一点,普通的深海轻巡洋舰也能杀死,可需要的人要多整整一倍,12个人才勉勉强强能击沉一艘。”

 

“那你为什么?”石曲水把头转到一边去,不再看向莫柳岸。她的声音细细地透出来:“适格者不是还能去做提督吗?等到你高考,不,甚至不用高考,只要你是适格者,就能入伍成为预备役提督……”

 

“我等不了,曲水。”莫柳岸把石曲水的脑袋又扳了回来,她的手心很温热,这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石曲水焦躁的心情:“只要我能成为人造舰娘,那我离父亲就更近了一步。”

 

石曲水愣住了,她没想到莫柳岸的动机是如此简单纯粹。莫柳岸的父亲是一位提督,石曲水虽然没有见过本人,但莫柳岸把她的父亲描述的神乎其神。

 

“我不相信舰娘会有多大的魅力,能把我父亲迷的神魂颠倒,连家都顾不上了。所以我决定亲自去亚龙湾的镇守府看看。”

 

莫柳岸的母亲在一次深海入侵时不幸去世了,是她父亲从小把她带到大的。照理来说,莫柳岸应该跟着她父亲前往亚龙湾的镇守府,可直面大海的第一线并不安全,在权衡之后,莫柳岸便被留在了海口。可谁又能想到,莫柳岸居然选择了变成人造舰娘,从而来到镇守府呢?未成年的适格者报名可以拥有一次自由选择镇守府的机会,并不限于中国,甚至能去外国的镇守府。想必莫柳岸就是看中了选择的宝贵权利,才选择了这条充满荆棘的道路。

 

事已至此,石曲水也说不出什么劝解的话了。

 

石曲水看着莫柳岸湛蓝的眼睛,突然对朝夕相处的大海生出了些许的愤懑。她不知道应该将罪过归于谁,是人造舰娘的“聚合物”计划吗?还是那个一望无际的大海呢?那个大海像一个不断吞噬的巨口,这几年已经将无数父亲的女儿、丈夫的妻子、孩子的母亲吞了进去,杳无音讯。

 

她看着眼前高挑的金色身影,顿然生出一种无力感。在恐惧的作用下,石曲水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莫柳岸。

 

“我们是不是最好的朋友?”

 

“当然。”

 

“那我陪你。我哥哥也在镇守府。”石曲水的声音闷闷地从莫柳岸胸口传出来:“马上就放暑假了,考完试我们就去报名。”

 

“曲水,你没有必要。”莫柳岸的声音变得着急了起来:“我是迫不得已,而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要只为了我就葬送了你的未来!”

 

“你就是我的未来!”

 

莫柳岸愣住了。

 

但石曲水却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说。她从小就不是什么乖孩子,与确定目标之后再行动的哥哥不同,她更喜欢充满变数的随机发展。于是从小学开始,她就期盼生活中出现随机性,就连日复一日的枯燥学习时光,她都会盼着随机的小测验出现。正因如此,她能得心应手地处理突然出现的变故。

 

然而,充满变数的生活终究离石曲水还是很遥远,近几年最大的变数应该是深海栖舰的出现,然而当变数强加到所有人身上时,这日复一日的变数也逐渐变成了日常。人们开始逐渐习惯了舰娘的出现,当深海栖舰能够被挡在人类航线之外时,被外来物种搅浑的社会也逐渐平定下来。甚至对于生活在内陆的人类而言,他们的生活也没有太大的改变。习惯等待变数有一个最大的缺点,石曲水自己也很清楚,她的人生并没有明确的目标。而当石淼离开她的身边时,懵懂的她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缺陷。

 

不过莫柳岸的出现很好的改变了这一点。与毫无目的性随波逐流般的石曲水不同,莫柳岸像是一艘始终有锚拉着她的船,在时代的波涛里静静漂浮在水面上。她似乎一直都有明确的目标,这使得她在周遭充满迷茫的人群中显得是那么格格不入。得益于莫柳岸按部就班的学习态度,石曲水也开始逐渐适应这种学习节奏,可以说,莫柳岸就是她学习的对象,她在学习如何确定一个关乎自己未来的人生目标。石曲水的脑子向来不笨,可再聪明的脑子也想不出,莫柳岸的目标居然是成为人造舰娘。

 

在已经有舰娘出现的情况下,还要用人类构成的反深海部队去应对来自海洋的威胁吗?

 

人类为对抗深海栖舰做出了努力,可这种努力真的有效吗?

 

石曲水心里也没有底,不过她懂抓住机会,她从不会为下了决心的事情后悔。

 

“……所以,我认为舰娘还是对我们有利的!我的演讲结束,谢谢大家!”那个碎发向着台下鞠了一躬,随后,他在台上带头鼓起掌来。而在台下的学生们其实也没有几个用心听的,不过结束时的掌声总比开场要大一些。

 

“结束了?”

 

“鼓掌了,快跟着鼓掌。”

 

顿时,台下哗哗的掌声淹没了台上的众人,与转到台下的二人。

 

“我会陪你去的!”石曲水的声音拨高了一点:“无论是镇守府,海边,还是天涯海角,我都会陪着你!”

 

“为什么?”这次轮到莫柳岸疑惑了。

 

“你孤独吗?你很快就会孤独的,没人能够理解人造舰娘,没人能理解你。”

 

“……是。从那次班会我带头表示支持人造舰娘以来,我就隐隐约约被孤立了。”莫柳岸想起了初一刚入学的那次周五,显然在“聚合物”计划江河日下、深海栖舰进攻日益猖狂的时代里,公开表示支持人造舰娘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舰娘本来就应该是保护人类的,而你现在却要去帮助她们,把自己的性命送到海上去?如果你带头了,那么我们的亲朋好友中的适格者怎么办?她们可不想因为你的身先士卒而死!

 

在2014年去变成人造舰娘的利害关系谁都清楚,对人造舰娘不成文的沉默抵抗已经深深植在了每个人的脑子里,当然也包括这些初中生。莫柳岸看了一眼旁边显得有些吊儿郎当的石曲水,那天举手的就只有她们两个而已。

 

“没事,我又不会把你一个人扔下。”石曲水笑笑,她因为那纯粹的正义感跟着莫柳岸举了手,即便她那时根本不知道人造舰娘到底是什么:“你被孤立了,我支持你,所以我也被孤立了。不过没关系,我始终都会紧紧跟着你的。你孤独,我也孤独,我们在一起,不就不会孤独了吗?”

 

在台下轰鸣的掌声中,莫柳岸愣在了原地,她怔怔地看着石曲水,感觉自己内心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轻轻撞了一下。

 

“现在,我们算是站在人类最后的防线上了,同志。”石曲水笑嘻嘻地伸出手,等待对方的回应。

 

“……谢谢你,同志。”莫柳岸漂亮的湛蓝色瞳孔中映着些许光芒。

 

成为人造舰娘的时限在慢慢逼近,而暑假很快就要如约而至了。

 

初二的期末考试最后一科是物理。

 

石曲水的物理成绩向来很好,但她现在却被一道浮力运算题难住了。石曲水记得很清楚,浮力的大小等于它排开液体所受的重力,现在只要算出铁球的体积,就能知道铁球排开水的体积了。

 

“那么,G等于m水g,也就是ρ水V排g,接下来把数据套进去……”石曲水小声嘀咕着,她动笔在草稿纸上写下一长串公式:“……0.89N,F浮等于G排,搞定。”

 

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时钟,离交卷还有三十分钟。石曲水虽然成绩还说的过去,但她的心却还是有些急躁,在简单检查了一遍之后,她便提前交卷,离开了考场。

 

“什么嘛,交这么快肯定是自己放弃了。”

 

“就是啊,一个支持人造舰娘的人会好到哪去?”

 

“怎么会写的这么快!我二力平衡还没写呢!”

 

石曲水前脚刚离开教室,考场内顿时就传来了一阵阵骚动。不过这场骚动很快就被台上的监考老师压了下来。他看着石曲水蜻蜓点水般的答案后叹了口气,答案是对的,不过要让她养成把过程搬到试卷上的习惯。于是他掏出红笔,当场批改起试卷来,同时还不忘瞟几眼刚刚带头起哄的那几个不老实的学生。而那几个学生则是在他严厉的目光下变得老老实实,压在大腿下的纸条也不敢掏了。

 

石曲水轻车熟路地来到了校外,她的学校内只有一个小的停车棚,基本都是教职员工使用的,而学生的交通工具则必须停在外面的停车场。停车场旁边是一条缓缓流淌的河,唤做美舍河。据说在这所初中刚刚成立的时候河水还是清亮的,可到来后来就变成了移动垃圾场,不过近几年的改造已经有效抑制了这种状况。虽然不能回到之前清亮的模样,但至少没有异味了。

 

美舍河的河岸与校门口间隔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停车场,靠近河岸的一边还有点绿化。石曲水在绿化边就近找了棵树坐了下来,她要在这里等一等莫柳岸,今天她得搬去莫柳岸家小住一段时间。

 

至于为什么不在教室门口稍微等一等她,石曲水有自己的想法。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完美的,石曲水也一样。她现在有着一个初中生不应该有的不良嗜好——抽烟。而她并不想让自己的好朋友知道这件事,毕竟从初一尝试交往的朋友都因为她这个不良爱好陆陆续续离开了她——至少她是这么想的。事实上,大部分“朋友”离开并诋毁她,是因为她是亲舰娘一派的人,反而是那些别人瞧不起的差生愿意和石曲水聊聊天。

 

等到了最后,就只剩莫柳岸一个还算说得上话的人了。而莫柳岸本身却是支持在战争后将舰娘逐出地球的,即使她曾经表示过支持人造舰娘,那照理来说更应该受学校同学的欢迎;可她却选择一个让其他同学迷惑不已的道路,她居然要参与“聚合物”计划,让自己成为一个人造舰娘。并且她的想法是在几周前的升旗仪式上表露的,于是她很快遭到了全校学生的孤立,再加上之前因为相貌和成绩招来的嫉妒,莫柳岸的朋友很快也就只剩石曲水一个了。

 

即便如此,石曲水也不想失去这个来之不易的朋友。她是发自内心深处地认为,莫柳岸就是她最好的挚友。她和她就是一个刚刚好互补的关系:石曲水性格有些急躁,而莫柳岸却是天生的温和,即便表现在她不擅交际的脸上是一种拒人千里的表情。在越深入了解莫柳岸本身之后,石曲水就越喜欢这个看起来很高冷,内心却和自己一样缺乏陪伴的人。

 

石曲水坐在树下,从校服的兜里掏出一个还算完好的硬盒中华。得益于自己的姥爷,她总能免费搞到这种梅子香气的上等烟卷,但也只有中华而已。照石曲水平日的生活费,她是连几块钱的烟都不舍得买的。

 

烟盒已经清空了一半,这周也过了一半。她斜叼着烟卷,想着自己的挚友,让梅香味慢慢充盈自己的口腔。她想起来之前帮莫柳岸复习数学题的时候,她拿到了一张很少见的照片,就存在自己的手机里。和石曲水一边与前后桌聊天一边解方程不同,莫柳岸做题的时候十分认真,几乎不讲话。而她的表情与之前想比会更加“狰狞”一些,只有石曲水明白她只是在思考。

时间久了,石曲水突然生出一种恶作剧的想法。在她把一道答案为X=2的方程递给莫柳岸之后,石曲水就偷偷把手机攥在了手里:“……4x等于8,那么x应该等于多少?”

 

莫柳岸没有说话,她坐在石曲水左边,右手抓着笔不方便行动。于是她将左手别过身前,在脸颊前伸出食指和中指,比了一个“2”。而石曲水眼疾手快,把这一幕抓拍了下来:图片上显示的是一位表情严肃的美少女,对着镜头比出了剪刀手。

 

“柳岸,真可爱,我要打印下来裱到墙上去。”石曲水笑嘻嘻地观察莫柳岸的反应,而后者则是停住了手中的笔。

 

就当石曲水以为莫柳岸要生气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她朝自己转了过来,然后两只手都比了剪刀手,放在脸颊两侧:“你喜欢这样吗?”她的表情有一丝丝僵硬,毕竟她是从来不笑的。

 

“小水,小水!”一声呼唤把石曲水从回忆中拉了出来。石曲水没好气地喷出一口烟,她想要看看到底是谁扰了她的“白日梦”。

 

眼前是一个戴着眼镜的斯文男生,石曲水对他有一些印象,他是自己入学第一天的同桌。不过在几周后自己就变成了莫柳岸的同桌,倒是这个男生并没有和其他同学一样和自己断绝关系,石曲水认为他也是支持舰娘派系的,只不过不敢表现出来。

 

“思达啊,”石曲水叹了口气,她又摸出了那盒烟,从里面摸了一支递给来人:“你来蹭烟?”

 

“不会不会,”那个男生被呛的有些咳嗽:“莫柳岸在放学的时候被堵住了!他们说要教训舰娘就得从想要变成舰娘的人开始,你……”

 

“带路。”石曲水几乎是从地上弹起来的,她猛吸了最后两口烟,然后把烟卷在树上捻灭:“那些不学无术的傻逼就不能消停点?”石曲水的声音很大,引来了不少在停车场取车的学生的目光。

 

那个叫思达的男生往前跑了两步,却没有发现石曲水跟上来。他有些迷茫的回头,却看到石曲水扯着自己的自行车U型锁从一片烟雾缭绕中走来,颇有点天神下凡的味道。

 

石曲水和男生逆着人流,很快消失在校门口,只剩下停车场旁边的几个学生面面相觑。

 

等到石曲水气喘吁吁赶到教学楼内,却发现莫柳岸面沉如水地站在教师办公室门口,手上还抓着纸笔,就近贴着走廊栏杆平整的地方,不知道在写什么。

 

“啊,曲水。抱歉,我很快就写完了。”莫柳岸加快了手中的速度。

 

“你在写什么?”石曲水稍微缓了缓,她有些奇怪地看着莫柳岸。

 

“检讨。”

“检讨?”

 

“对,他们三个人来堵我,还说一些侮辱我的话,我就把他们全部打趴下了。”莫柳岸的声音依旧很轻柔,但也足够让石曲水傻眼了,她第一次觉得莫柳岸成为人造舰娘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她把手中U型锁往背后藏了藏,靠近办公室,里面传出来隔壁班班主任的大声训斥:“你们说什么?你们再说一遍?!”

 

“……就打空了,然后她就过来一脚把我踹倒,接着又一拳打在了阿平的脸上……”

 

“你们的意思是,三个大男人被一个女生打了?!”

 

“她是真的厉害,你上我估计也打不过……”

 

“你还教唆我去打学生?”

 

“没有没有,不敢不敢……”

 

“老师啊,我怀疑她根本不是人类……舰娘能和普通人类一起上课吗?”

 

“她打你,我帮你叫救护车;舰娘打你,我得帮你叫灵车!不要打不过就说人家是舰娘,舰娘哪有空随随便便来学校消遣你们啊?”

 

石曲水瞟了眼半空的办公室,里面剩余的其他老师都在自己工位上憋着笑。

 

石曲水有些兴高采烈地回到了莫柳岸的身边,她把个老式的U型锁放在莫柳岸旁边的窗台上:“我还担心你会受欺负,想不到你居然把他们都打趴下了!”

 

莫柳岸的反应倒是没有石曲水那么正面,她垂着眼眸,手上依然飞快地舞动着:“我伤害了我的人民。”

 

“你在说什么鬼话呢。”石曲水用手拨开莫柳岸金色的刘海,把手贴到她的脑门上。

 

“每一个舰娘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保护人类。”莫柳岸并不抗拒石曲水的小动作,相反,她很喜欢这种不确定的亲昵。不过在现在,她却没有什么心情享受这种互动:“但如果,人类本身却很厌恶舰娘,以至于主动去伤害保护自己的舰娘呢?”

 

石曲水来回摩擦的手愣在了原地:“你自己不是也很讨厌……舰娘吗?”

 

“可我不会主动去伤害她们。憎恶与仇恨是一种强大的动力,它能督促我沿着既定路线前进,我不会去阻碍她们,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打败她们。”莫柳岸淡淡地说着:“只要人造舰娘强于舰娘,那么舰娘就会被放弃吧?直接去攻讦舰娘,胜之不武。”

 

石曲水讪讪地收回了手,她不知道怎么继续这有些沉重的话题,只能不断玩弄着手边的U型锁。

 

“人民。”莫柳岸停住了手中的笔,检讨已经完成了:“对从政者,对从军者,都有自己的人民需要保护。作为人造舰娘,自然也能保护一方水土平安。在古代,能有实力保佑一方土地的象征,我们都会称之为神。”

 

“土地公公?”石曲水终于能接上了话。她感觉莫柳岸的思考深度完全不像是一个初中生。

 

“一片土地是笼统的说法,土地的职责范围是土地,灶神有灶神负责的范围,还有雷公电母,龙王,都有各自的职责。而舰娘负责的范围则是整片大海,占全球百分之70面积的大海。”莫柳岸看着石曲水,她漂亮的双眼中有一层薄薄的反光,像是遮挡前途的迷雾:“你知道吗?全球物流有百分之70要走水路,刚刚好也是百分之70。我不是很喜欢命运被人掌握的感觉,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成为人造舰娘的原因之一,我不能坐以待毙。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中,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中。”

 

“柳岸,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知道成为人造舰娘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你知道吗?舰娘这种新的……物种,在某些国家已经被当成神明来供奉了。但是同样的,也有一部分人类把深海栖舰当做神明来供奉。他们认为这是地球的审判,而深海栖舰是净化人类的执行人,是清除邪恶的审判官。”莫柳岸低声说着:“我现在很害怕,万一我所保护的人民却对我倒戈相向,会怎么办?我知道在我周围的人是出于什么原因针对我,他们讨厌舰娘,我也一样。不过他们只是无法把怒火倾泻在深海栖舰身上,所以只能将仇恨转移到人造的舰娘身上,这就是近几天突然热传的那个理论……”

 

“……舰娘和深海栖舰本质是同源的,它们可以互相转换。”石曲水想起了昨天在电视上看的专栏,她的心猛地颤了一下。

 

“那,我们呢?”莫柳岸看着石曲水,她的眼神惴惴不安:“我厌恶舰娘的原因和他们并不一样,我深知‘师夷长技以制夷’,所以我才想成为人造舰娘,作为一个普通的人类,重新夺回大海,夺回属于我们自己的家园。他们不是厌恶,是憎恨舰娘。在他们看来,成为人造舰娘,和把一个个姑娘排队送进大海嘴里没有什么区别。也许只要舰娘消失,深海栖舰也会跟着消失,大家又都能回到原本的生活中去了,再也不会有年轻的姑娘为本不属于自己的责任献身。并且在现在,成为舰娘,不就意味着成为深海栖舰吗?”

 

“当神与人民的距离过短时,他们会不会认为神明的保佑是理所应当的?放弃了贡品之后,神不会说什么。可,自己掏出鞭子呵斥着神仙显灵,会不会过于悲哀了?”莫柳岸的声音又轻了下去,她自己也没有答案。

 

石曲水没有马上回应莫柳岸,她轻轻把莫柳岸拉到楼梯旁,站在台阶上,让自己能和莫柳岸平视:“错了,柳岸。人造舰娘不应该是神,我们应该只是普通的人。和其他外国宗教不同,我们是可以创造神的!从来都没有什么神明是在等我们过去探求的,古人只是在我们需要的地方,再创造一个神。”

她故作轻松地笑着:“神能给我们庇佑,我们给它贡品,给它上香;如果法力不够,那它庙里的香火就不会太旺盛。而若是它作恶,”石曲水的眼底闪过一丝狂热:“若是有恶龙,洪水倒灌,再大旱三年;那我们就要入九洋把这个龙王抓上来,抽了它的筋,扒了它的皮,让他再也不能作恶。在海里兴风作浪的神,我们叫它龙王;现在谁在海里作恶?深海栖舰?我就不信这些怪物没有筋,我就不信这些怪物没有皮!神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界定,若舰娘是神,那么深海栖舰也是神,那我们呢?人造舰娘呢?”

 

“我们是人类,一直都是人类。之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人造舰娘并不是什么变成舰娘的荒唐说法,我们不过是用人类躯体与神的武器,去搏击那个属于自己的未来而已。我从不相信什么命运论,我只相信,事在人为。”石曲水把头紧紧抵在莫柳岸的额头上,她额头上较高的温度正在传递给莫柳岸。

 

“人定胜天?”

 

“人定胜天!”

 

“一会我们去一趟冼太夫人庙吧,很近的,就在骑楼老街。”石曲水看着莫柳岸依旧摇摆不定的眼神,叹了口气。

 

“这也是神吗?”

 

“不,这是做了神做不到的事的人。”石曲水笑了笑:“也许她和你我一样,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只不过在时代的浪潮中做就了他人不敢想的事迹,人民会一直怀念她。”

 

“若是有朝一日,战争结束了,大海安定了,深海栖舰被赶跑了,人民会记得人造舰娘吗?”莫柳岸捏着那份检讨,在敲门进入教师办公室前,朝着石曲水没头没脑问了一句。

 

“当你踏出这一步时,你已经是全人类的无冕英雄了。”石曲水看着天空的晚霞在莫柳岸背后一点点铺开,这么回应到。目送第一次写检讨的好学生步入办公室后,她就势靠在了楼梯旁边的墙上,一下又一下,轻轻转着兜里的烟盒。

 

“跑太急,把火机给弄丢了。”石曲水有些懊恼地挠挠头。虽然没有火,但她的心情却是像被点着了一般,胸腔内有什么东西在燃烧着。这小小的火焰是如此的迷人,让石曲水生出了些许雀跃,也生出了些许失落。

 

在经历了一天的阳光直射之后,贪凉的人们终于迎来了夜晚,当清爽的夜风顺着街道吹满城市的角角落落时,喜好夜间凉风的人民也都纷纷涌到了街上。在享受着不间断夜风吹拂的同时,各种夜市的小摊位也都三三两两出现在街道两侧。阳光的消失似乎给这座城市翻了个面,海口市的夜生活在这时才刚刚开始。

 

冼太夫人庙就坐落在骑楼老街的深处。在这个距今已有600多年的老街上,处处都是南洋风格的老式骑楼。这些既有浓厚中国古代传统建筑特色,又融合了南洋的建筑及装饰风格的骑楼并排建在一起;虽然外表高低不同、参差不齐,但位于街道两边连廊连柱的长廊却有着统一标准般紧紧联系成一条直线,让本应狭小的街道变得宽阔了不少。

石曲水手里捧着一个青椰子,脚步轻快地走在前面;而莫柳岸则两手空空,紧紧跟在石曲水后面。她们此行的目的十分明确。两人在一个又一个明暗相间的长廊里穿过,路灯的光斑驳地映在她们脸上。

 

拐出了人声鼎沸的夜市区,冼太夫人庙所在的得胜沙路就显得要清冷一些。石曲水并没有在大路上去辨认号旗,她走马观花地从一间间准备打烊的商铺路过,直她经过了一个盘龙的灰青色柱子时她才止住了脚步。冼太夫人庙和左右两边的骑楼相比更要低矮一些,不过在长廊里却是没区别的。若是要辨认庙与其他骑楼不同的地方,那大概就是被两根红色柱子夹在中间的盘龙柱了罢。

 

盘龙柱的顶端是一个略微伸出柱身的龙头,龙嘴里叼着一个被风雨洗掉颜色的号旗。而柱子底部不远处有一个低矮的消防栓,看上去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不过这反而给石曲水提供了些许便利,她倚着门口右侧的盘龙柱,脚踏在那个消防栓上,一幅桀骜不驯的样子。柱子摸上去并不毛糙,反而有点圆润光滑;柱身上的龙雕的栩栩如生,龙身与内柱的落差很深,看起来就像一条石龙盘在细廋的柱子上。石曲水尝试伸手进去握了握,雕的十分厚实。

 

“曲水,”莫柳岸有些拘谨,她看了一眼庙堂深处,便回到了石曲水身边,有些疑惑的问道:“外国人也信我们的神吗?”

 

“外国人?什么外国人,你不是中国国籍吗……啊这。”石曲水从柱子上弹下来,她蹦到门口,却发现一个金发碧眼的小伙子正虔诚地跪伏在神像前。

 

而那个看上去很年轻的外国小伙子则是回头看了一眼,他先是看了一眼石曲水,然后就把目光锁在莫柳岸身上:“你……你不……也不是中国人吗?”他的中文说的很生硬,明显不熟练。

 

“不,我是中国人,我有中国籍贯。”莫柳岸的咬字很清晰,她的普通话甚至比带有些许口音的石曲水讲的还要好。

 

不过也难怪这个外国小伙子会认错,毕竟莫柳岸一头淡金色的头发和湛蓝的瞳孔实在太有迷惑性了。这两种不同于其他中国人特征的光辉实在太明显,以至于她亚洲人的脸型与字正腔圆的中文都被忽视了。就算是在学校,不熟悉她的人都会叫她留学生,稍微知道她的人会叫她混血,不过现在都改口叫“叛徒”了。只因为她要去参加“聚合物”计划,成为人造舰娘。

 

“难道,你们的神是不受其他国家的人参拜的吗?”小伙子很疑惑。

 

“没有没有,你随意。”石曲水大大方方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好像她才是这里的主人一样。

 

“那就好。”小伙子咕哝到。虽然说着话,但他手上也没闲着。小伙子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捆已经拆封的线香,看起来就是做足了功课。

 

“你不会想一起点了吧?”石曲水有些傻眼。

“没关系,”这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费劲地掏出个Zippo火机:“我比较大方。”

 

“可是一个人上三根就差不多了。”莫柳岸也很疑惑。

 

那个外国小伙子攥着火机怔怔地看了一会莫柳岸,随后才如梦初醒般长长“哦”了一声:“嗨呀,忘记说了,我这不仅仅是给自己上的,镇守府几十号人呢,一起上了。”

 

“你是提督?”

 

“舰娘也能拜人类的神?”

 

“你们一个一个来,”那个金发碧眼的提督显得有些着急,他一字一句往外蹦着中文,脸都涨红了:“你们可以叫我卡尔达利斯,我是上周才转到海口的镇守府的。”

 

“有没有,短一点的名字?”石曲水的思维比较跳脱。

 

那个提督伸出食指在空中晃了两下:“我的中文名还没起,不过其他中国提督都叫我简七百。”简七百把满满一握线香插在了供桌上的香炉里,随后打亮了手中的火机。Zippo的火苗串的很高,一次性就把所有的线香点燃了。

 

“好了,那么我该先回答谁的问题?”简七百转过身,看着眼前稚气未脱的两个初中女生。

 

“她。”

 

“她。”

 

简七百看着眼前互相指着对方的女孩,有些头疼。不过他也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当即指了一下和自己长相比较接近的莫柳岸:“你先。”

 

“简先生,如果你前来参拜中国的神我也能理解,但为什么要替……舰娘来参拜?对人类而言,她们的身体素质和科技水平都远远在我们之上。照理来说,以她们的实力完全可以不必来寻求……”莫柳岸的手指在空中转了半圈:“这种保护。”

 

“你的意思是,人类的神明不会保佑非人类……吗?”

 

“不不,”石曲水补充到:“她的意思是,舰娘已经相当于人类的神了,为什么还要寻求人类信仰的保护?难道神与神之间能互相叠BUFF吗?”石曲水用最近大火的MOBA游戏作了一个比喻。

 

“buff?增益效果?很有意思的想法。如果对应的神仙能提供相应的增益效果,那我想我应该没有拜错神仙。我是来这里求团结的,就是人类和舰娘间的团结。至于海上的平安,我刚刚才拜完妈祖。”简七百从角落拉了一张板凳坐下:“你们觉得,舰娘在海上的作用是什么?”

“那你觉得战舰在海上的作用是什么?”石曲水反问了一下简七百,他们都很清楚答案。

 

“通过战争才能带来和平,这是显而易见的。至于为什么这些外来物种会叫做舰娘,也是有讲究的,毕竟她们都继承了历史上战舰的名字。至于那些小东西,叫妖精?它们的科技产物就是舰娘,它们的科技水平……很高,却又很低。”简七百从怀中掏出了一盒烟,石曲水特意瞟了一眼,是外国牌子,她不认识。

 

“什么叫做很高又很低?”

 

“你们看过舰娘吗?”简七百反问她们。

 

“当然了,连新闻联播都分了五分钟每天播这个。”石曲水接话很快:“电视上说深海栖舰都登陆美国本土了。”

 

“妈的,我就是美国人。”简七百小声骂了一句。

 

“还是说舰娘吧。”莫柳岸在旁边提醒。

 

“对,舰娘。”简七百的Zippo闪了一下:“我现在已经回不去老家了,所以干脆就近加入了中国的镇守府。现在这种情况,分不分国界都无所谓了。现在我只是在海口,过几天我就得去文昌的镇守府,那里的舰娘要稍微少一些,我得把自己的部下带过去。”

 

简七百的脸在庙宇的香火和自己的烟卷的作用下变得模糊起来:“你们有亲自上手摸过舰装吗?那玩意可不是一般的……轻。”

 

“轻?可是她们的火力……”莫柳岸想起了之前在纪录片里面看到的舰娘火力分级。

 

“这就是他们科技的高超之处。”简七百狠狠吸了口烟:“知道那些看起来很小的妖精都是什么生物吗?是他妈的五维生物!它们为了消灭深海栖舰不惜把自己折越到这里,折越到地球上,在你们面前表现的样子就是,”简七百比划了下手掌:“就是这么高,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生物。你们能想象吗?他们能把舰装里的大部分质量折越到自己的世界去,折越!质量!这科学吗?这他妈的科学吗?它们干这种事就是为了舰娘能在海上从60节开到80节!简直就是战列舰清忌雷,杀鸡用牛刀!那天它们叫我去帮忙搬运装备,我还以为它们疯了;结果我拉着板车过去,才发现疯的是我!”

 

“这算是……军队机密吗?”石曲水的手插在兜里,烟盒的一角被她捏皱了不少。

 

“你们……是准人造舰娘吧。”简七百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些。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年头不讨厌舰娘又有好奇心的人,不是准提督就是准人造舰娘。”简七百叹了口气。

 

“您之前说妖精的科技水平又高又低,具体是低在哪方面呢?”莫柳岸适时提出了疑问。

“你知道轮子吗?”

 

“轮子?”

 

“有人认为,人类文明的科技起源就是从造轮子开始。如果要做一个人类的科技树表,那么轮子肯定是在树根最下面的科技产物。”

 

“滚动摩擦力和滑动摩擦力?”石曲水想起了自己的物理课本。

 

“对。你知道妖精与第一个人类接触的时候交流了什么吗?”简七百的目光落在了冼太夫人像上:“它说,在你们这只有三个方向的恶心地方,我们的很多科技都会受到限制。于是他们分了两拨人来帮助人类——我觉得更像是对落后的三维世界土著的施舍——一拨继续研究如何把五维的科技折越到三维来用,而另一拨,”简七百的语气变得凝重了起来:“它们开始造轮子了。”

 

“造轮子?”石曲水还有些抓不着头脑。

 

“您的意思是,它们重新走了一遍人类的科技发展路线?”莫柳岸抓住了简七百比喻的重点。

 

“真真正正,从造轮子开始,走了一遍人类科技的发展路线。它们还嘲笑了我们效率低下的内燃机。”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舰娘使用的都是二战时间线附近的武器了,是因为它们重新走的科技发展了这里?”石曲水想起了那些在镇守府拍摄的珍贵照片,似乎镇守府的科技水平的确要落后一些,就连里面的办公产物都是上个世纪常见的。

 

“本来应该不止的。”简七百吐出了最后一口烟圈:“等发展到了计算机科技之后,进展就大大落后甚至停滞了。你们应该知道硅基炸弹吧?”

 

石曲水点了点头,她还记得打向海里的东风在空中失去了控制。

 

看了一眼二人,在确定没有疑问之后,简七百继续说道:“你们也知道,人类的舰队在接近深海栖舰后就和纸糊的一样,我们根本无法正面迎战它们,那就只能拉开距离打;拉开距离吧,超视距打击用的导弹也毫无成效,这些高科技产品在接近深海栖舰的时候,人家‘咔’一下就能把你的芯片干的稀烂,人类的导弹扔过去就和用投石机没什么区别。指望用导弹去精确制导深海栖舰是不可能的,你还不如指望飞行员用机炮去舔地,不过这些机炮也就只能打打忌雷、运输舰和一些普通的驱逐舰了,再往上连甲都破不了。”

 

“我该祈祷深海栖舰没有什么远程攻击手段吗?”石曲水不合时宜地开了个玩笑。

 

“如果硅变不算的话。从分子层面直接改变宏观物质形态,如果我们是硅基生物的话,现在不得被深海栖舰干碎了?”

 

“所以,舰娘和深海栖舰的战争,实际上还是人类二战水平的打法?”莫柳岸总结了一下。

 

“你可以这么理解,这是两拨不得不遵守我们世界物理法则,在披上了落后外皮、带上了三维世界镣铐之后,用远超我们想象的科技去战斗的……怪物。两边都是。”

 

“但这和你……为舰娘求神拜佛有什么关系呢?”

 

简七百咧开嘴笑了一下:“这就是重点了。我问你们,深海栖舰为什么要进攻人类,你们想过理由吗?”

 

石曲水被问住了,而莫柳岸却尝试给出了答案:“我猜……它们是为了我们的资源。”

 

“资源!很好,是什么资源?”

 

“地球独有的资源?”

 

“地球独有的资源,不可能是金属,也不能是稀有气体,这些在宇宙中都能找到……”

 

“没错,以深海栖舰的科技水平,想要去宇宙掠夺资源是轻而易举的事;那么它们一直缠在地球,肯定是因为它们需要地球上特有的资源!而地球上仅有的,宇宙中没有的,起码附近星域没有的,是……”莫柳岸的思维很迅捷,她的脑细胞已经被调动起来了:“……是生命?”

 

“生命。智慧的生命,有思考的灵魂。”简七百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扫动:“是灵魂,人类特有的灵魂,能思考,有自我意识,有独立人格,也有情绪。”

 

“灵魂?这也太不科学了!这一点都不唯物……”石曲水颤颤巍巍掏出了一根烟,她下意识给简七百发了一根,随后自己也叼了一根。

 

“唯物的本质是什么?”简七百笑了笑,他接过了烟:“灵魂这种东西在三维是虚无缥缈的,你无法触碰到它,也无法影响到它;可是高维度的生物,妖精的科技却可以捕获这些灵魂,在它们的世界里,灵魂是可以触碰和感知的。那些灵魂的载体,就是三维里面的生物,也就是你,还有我。”

 

“你以为舰娘是怎么来的?我都说过了,她们不过是妖精造出来的武器罢了。”简七百给石曲水打着了火:“灵魂这种东西不过也是它们的手段,只要去寻找一些灵魂特别多的载体——沉没的战舰显然是最好的选择——就能造出一个糅合了人类灵魂的智能人格,所以这些五维怪物被称为“舰娘”。但她们搭载的却是人类的灵魂,准确的说是灵魂复合体;取得这些灵魂之后,把它灌注在一个个舰娘体内,不同的舰娘灌不同的灵魂,相同的舰娘复制一遍,就这么简单。”

 

“而且我怀疑,”简七百的脸色很阴沉:“妖精不仅仅只会在我们的世界收集这些灵魂。将本地生物的灵魂打进它们的兵器体内,这听上去像不像一条成熟的产业链?或许它们早有准备。”

 

“或许它们为了更好的获取我们的灵魂,才特意把舰娘做的更像人类的。”简七百小声呓语,像是对着冼太夫人说悄悄话。

 

“那这么说,舰娘知道自己……自己是什么吗?”莫柳岸似乎无视了石曲水嘴边的烟卷,她此刻也沉浸在世界观巨大的冲击中。

 

“知道,当然知道。她们被灌注的都是些十分正面的人格,这不会影响她们对待人类的态度,深海栖舰则相反。舰娘甚至能在做梦的时候想起‘前世’,也就是……船的记忆,战舰的记忆。其实船的记忆也是一种笼统的说法,不过舰娘的智能人格是杂糅了附着在船上所有人的灵魂,所以她们能够用不同的视角去看船体,就像全息成像一样,用不同的视角拼出一艘相同的船。”简七百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对于她们来说,这应该也算是‘前世’,即便她们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那,那你呢?”石曲水发现了简七百一直重复的舰娘武器论,于是她反问道:“你又是怎么看待舰娘的?”

 

“我?”简七百学着另一个提督的语气说道:“既然已经出现了,那就尝试去接触它,感受它,理解它,并最终利用它。我并不会过度思考哲学问题,我只知道这所谓的‘灵魂’能够帮助我赢回大海,而这就足够了。”

 

“不,不是灵魂。”石曲水盯着简七百琥珀色的眼睛:“是舰娘。你对舰娘,是什么态度?”

 

简七百不笑了,他手上的中华依旧燃着,梅子香气的烟袅袅地升了上去。

 

他看着石曲水,她的眼神有些许疑惑,但充满了坚定;简七百又扭头看向莫柳岸,后者湛蓝色的眼睛也在默默地注视着他。

 

她们需要一个答案。

 

“真要我说吗?”简七百舔了舔嘴唇:“那好吧。我前面是说过,舰娘是被灌注了人造灵魂的兵器,而我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就算她们是兵器,是其他人口中的怪物,还是五维空间折越过来的生命都好,我依然爱着她们。”

 

石曲水愣住了,她没想到简七百会是这样的回答。

 

“是!我知道她们的本质是什么,我也知道她们的职责是什么。但,你就当我是被她们的外表迷惑了吧,舰娘其实也是很脆弱的人。对,我把她们当人看。就算她们有强大的实力和明确的目标,可妖精人工灌注的灵魂并不会有年龄这一标准出现。她们所表现的一切,一切的一切!都和小时候的我们无异。”

 

“对世界好奇,依赖我们,盼望着人类美好的生活,决心要为了我们的海洋而战。你们有没有想过,她们为了自己做了什么?就算我知道,在我面前索求一个拥抱的驱逐舰,和深海里面那群怪物本质上是同源的,我也没法拒绝她们,明白吗?我曾经在一个又一个深夜里告诉自己,放弃吧,卡尔达利斯,那只不过是武器,武器,武器,武器!可我根本没法拒绝她们,在出击回来之后的整备,明明自己伤的很重却反过来安慰我;在面对深海的怪物时毫无惧色,能冷静地听从我的指挥;为了人类的安全一遍又一遍的在海上进行巡逻;这都是为了自己吗?她们是为了我!为了我们!为了人类!”

 

“人类是自私的生物,我也是人类,趋利避害是人类的本能。但她们索求了什么呢?维持镇守府运行的资源,是妖精世界提供的;舰装与武器,也是妖精提供的;我们只不过是舰娘生命中的过客,就算她们死在海上,我也改变不了什么。”

 

“所以,为什么不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呢?”简七百深深吸了一口烟,他用咳嗽与烟雾掩饰自己的眼泪:“至少,为舰娘提供一些可以提供的吧。我没有什么可以反馈给舰娘的,我只不过是一个提督,我只不过是一个人类。我能做的,就是直到生命尽头的爱。没错,我爱她们,即便我已经明白了她们的本质,但我还是决定要用余生去好好爱她们。决定去爱是一件很难的事,但爱,哪还需要什么理由?”

 

“谢谢你的烟。”简七百站起来,脚步虚浮地往外走去。他被束缚的久了,急需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

 

目送了简七百消失在长廊深处后,冼太夫人庙前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石曲水背对着供桌,供桌上的光线很昏暗,简七百先前烧的线香也快要燃到终点了。她的脸完全浸没在黑暗中,从正面上只能看见烟头一明一灭。

 

烟卷发出最后一丝烟,随后熄灭了。石曲水怔怔地站在黑暗中,她刚刚从被简七百情绪感染的淡淡悲伤中脱出来,现在却得盘算该如何给莫柳岸解释。

 

而当石曲水试探性地回过头,却发现莫柳岸朝着供桌,双手合十,深深鞠了一躬。随后,有着湛蓝色漂亮眼睛的少女便拉起了她的手,跨出了庙宇。石曲水怔怔地被莫柳岸拉在身后,她的手心温热且柔软。

 

“曲水,你知道吗?我一向不喜欢烟味,所以我得把你晾在身后,冲冲你身上的味。”石曲水迎着夜风慢慢走着,略显湿润的风顺着街道吹来,将两人身上的尘垢荡涤的一干二净。

 

石曲水低着头跟在后面,她现在特别后悔,如果自己在刚刚能忍住烟瘾,那自己和莫柳岸的友情估计也不会出现如此大的间隙——起码她是这么想的,毕竟有许多“朋友”都因此离开了她。

 

“我父亲是名提督,你也知道的。”莫柳岸并没有发现石曲水惴惴不安地看着自己,她似乎注意到了石曲水的心理变化。莫柳岸紧紧拉着她的手走在前方,用轻快的语气继续说:“在我小的时候,我父亲常常会叼着一个烟斗,坐在客厅的红木沙发上抽烟。不过在我母亲牺牲之后,他就很少抽烟了。除非是有人来找我父亲,这个时候他都会将客人带到书房里慢慢谈。我也知道那是关于舰娘的事,但我从来不会去干扰他。到了后来,我上初中以后,我父亲就不能常常待在家里了。镇守府的体制出现了变动,提督必须时时刻刻待在面临大海的第一线,他每次回家看我的时间都特别短。我深知父亲是一个不善表达的人,他回来之后也和平日里无异,而我每次都会把优异的成绩单递给他,他也会亲切地摸摸我的头。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不过呢,就算我父亲休假回家,镇守府的同事们也会常来打扰他。毕竟是关系到人类前途的大事,而我父亲又比较有经验,所以他提前结束休假返回镇守府也是常有的事。当我在卧室里闻到我父亲的烟斗味时,我就知道家里又来客人了,而我父亲也要提前离开了。”

 

“对不起。”石曲水的声音很低,她低着头等着最后的审判。

 

“为什么道歉呢?”莫柳岸停住了脚步,她捧起石曲水的脸:“每个人都会自己的爱好,我不会过多阻拦你。可你要知道,抽烟对身体不好。”

 

“那,”石曲水被莫柳岸温热的手捧着,她的脸颊也在快速升温着:“那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不能哦。”莫柳岸紧紧抱住了石曲水:“我们只能做挚友。曲水,你知道吗?虽然我讨厌烟味,有时候我却会希望闻到它,这样就像父亲依旧陪伴在我身边一样。就算萦绕在我鼻尖的不过是父亲留下来的残影,但我也深知最爱我的那个人已经来看过我了,他依旧在关心着我,他始终在我身边,像从未离开过我。”

 

石曲水感觉自己肩膀慢慢湿润了起来,她手忙脚乱地反手抱住莫柳岸,同时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柳岸,怎么了?对不起,我……”

 

“和你没有关系,你为什么又道歉了?”莫柳岸在石曲水怀里轻轻笑了一下,旋即她又沉浸在悲伤中:“我很害怕,若是有一天,镇守府传来了噩耗,那世界上就再也没有爱我的人了。有时候我会很羡慕舰娘,若是我父亲这样的人,也会对舰娘很亲切吧?但等我成为人造舰娘之后,我就能一直陪伴他了。可我害怕等不到这一天……”

 

“还有我呢。”石曲水轻声劝慰着,她擦去莫柳岸挂在眼角的泪珠:“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永远都不会分开。镇守府我陪你去,海岸线我陪你去;深海栖舰我和你一起打,有困难我们一起面对。舰娘不舰娘的,随它去吧。我只要有你就够了。”

 

“那你哥哥呢?”

 

“我想他会照顾好自己的。”

 

莫柳岸擦干了眼泪,被石曲水逗得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很轻,揉在风中向着身后传去。

 

“我们回家吧。”

 

“好。”

一缕细腻的夜风卷过两人的脸颊,顺着夜空向海面上吹去。这缕风很快就脱离了陆地的范畴,加入了海上的低气压风团中。它继续前进,直至来到了楚克东部的西北太平洋海面上,随后慢慢在那里“沉淀”下来。

 

在那之后又过了近一周,去学校取完成绩之后,石曲水就正式搬进了莫柳岸宽大的房子里。莫柳岸的住址是海甸岛上的一个普通小区的跃层,石曲水的到来为这略显空旷的房子注入了不少活力。

 

海甸岛是海口市北部填海造陆形成的岛屿,其本身与海口市区并不接壤。海口市的母亲河——南渡江在这里分成三股注入大海,而海甸岛本身也靠着三座大桥与海口市区紧密相连。除去历史相对悠久的和平桥、人民桥,还有一座正南正北,在地图上显出一道平滑竖直线的桥,世纪大桥。在漫长的岁月中,世纪大桥已经成为了一个重要的旅游景观和城市特色建筑。

 

在莫柳岸成为人造舰娘之后,她就对这座大桥产生了全新的认知。以前从世纪大桥上通过时,她不过是坐在车里好奇地向外张望;而现在,当她踏上了足部的两个重力锚,站在海甸河的水面上,从下往上仰视着这座桥时,她才生出了一种别样的情愫:这座桥像一头巨兽般,把阴影投在入海口上恩泽着自己,而它本身又链接着河岸两边,似乎它就是默默承载起这座城市的守护神。

 

而莫柳岸选择的水行训练所在地便是在这里,世纪大桥的桥塔附近。水行训练是每个人造舰娘的必修课,据说精通了水上行驶,就已经是个合格的人造舰娘了。和操作复杂精细的足部舰装控制不同,使用舰炮的过程就像呼吸喝水一样简单。所以人造舰娘的训练重点依旧放在水行训练上,甚至还有为此开展的特殊竞赛项目——水行三项。

 

今天的天气算不上很好,天空阴沉沉的,不时有较强的海风高速穿过桥洞,在石曲水耳边带出一声呼啸。当莫柳岸第六次在世纪大桥的桥塔下方开了一个来回之后,她被坐在桥塔上无所事事的石曲水叫住了:“柳岸!不如今天就到这吧?马上就要晚上了!”

 

莫柳岸短暂地停留了一下,她深知自己的声音无法透过沉闷的风声传递给石曲水,她只是对着身后比出了一个大拇指,随后便又投身到训练中。

 

莫柳岸的悟性并不比石曲水差,她学习如何使用舰装在水面上行驶的时间也很快。但她不会像石曲水一样,大大咧咧地把认为已经掌握的技能抛之脑后,她会一次次地训练至纯熟,就算这是一个十分简单的操作过程,她也会尽可能的了解并熟悉它。

 

人造舰装的合成是一个十分麻烦的事,起码比造出新的舰娘要麻烦不止百倍。日本作为最先发现深海栖舰的国家,它们的妖精配置自然也远超其他国家,对于人造舰装的研究也是处于领先水平。不过从第二代人造舰装开始,由中国科研团队提出的新理念很快就列装到了全部人造舰娘身上,将妖精科技和人类科技并列在一起的双混合操作系统很快成为了世界主流。于是,现在的人造舰装要先经历日本妖精的选配、改装、调整,之后再由一支联合舰队护送到中国,为了避免硅基炸弹的影响,在中国内陆深处组装完成,最后才会运送到海边的第一线。

 

这套流程繁琐又复杂,且花费的时间及长。就算是现在上报请求人造舰装的配额,新的装备也要几个月后才能运到自己身边,具体时长还得看深海栖舰而定,有大型会战就慢些,没有则快些。

 

作为中国最南部海域的第一线,海南分到的人造舰装的配额自然要多一些。可位于海口就没有这么好运了,海南省的人造舰装在入关之后不久就要发到三沙、三亚、陵水等处,留给海口市的配额也不过是个位数。

 

石曲水与莫柳岸的政审过的很快,也许是拜她们有作为提督的亲人所赐;可她们领到装备的运气自然没有这么好,在莫柳岸踏进海口海关的那天,还没捂热的人造舰装就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套躺在仓库里了。

 

在经过了一番激烈的争论之后,莫柳岸争取到了外接生物钢器官的安装权。现在的她和其他所有人造舰娘一样,背后多了一个沉重的合金圆盘。莫柳岸的外接生物钢器官在腰上绽出三瓣扁平宽大的生物钢接口,指向身侧两旁和脊椎,成一个三角形,这让石曲水想起了和莫柳岸一样清冷的三角梅。

 

而石曲水只能去仓库里找一些妖精天天制造且成本很低的装备,比如库存特别多的人造舰装零件,能让人站在水上的妖精科技,重力锚。

 

重力锚是一种妖精科技,按简七百的理论,这显然是“折越轮子”的那群妖精的产物。要指望人类站在海面上是不可能的,石曲水很清楚这一点。光是双脚入水也提供不了多少浮力,但重力锚并不是一个简单增加排水量的装置。重力锚通过分解出海水中的氘进行聚变反应,从而能提供动力推进,而剩余的能量则会折越到妖精所属的世界中,再通过一系列复杂的过程扭曲空间的曲率,将使用者的相对位置与锚点间的距离固定下来,从而让舰娘站在水面上。

 

换言之,重力锚并不是让适用对象浮在水面上,而是把她们固定在与地心相对距离的海拔上。

 

核聚变并不难,但像重力锚这种一样能即时分解氘、在短时间内聚变放出能量、且不需要进行形态转换就能有效传递、还能保持与地心的相对距离且移动的产品,人类目前还做不出来。单是可控核聚变一项就能把他们全部卡死,况且这玩意还是小型,不,微型化的。对妖精来说,这种级别的科技好像不要钱一样,光是2014年上半年,给予人类列装人造舰娘装备的重力锚就有整整30万套。

 

而现在,这一对舰娘来说是基础物品的技术已经能让人造舰娘人手一份了,虽然石曲水也很好奇,为什么妖精不肯分享其内部的可控核聚变科技。好像它们的说法是……

 

在我们五个方向的空间做这种东西很快,但是折越过来我们就不会做了,至于它为什么还能用,我们也不知道。虽然它们现在很稳定且对环境无害,但我们建议你们别拆。

 

 

在短短的几天中,石曲水已经学会了如何在水面上快速前行、机动、和战术回避。使用人造舰装在水面上行进是一个十分困难的事,毕竟这和在陆地上行走与在船上航行都不一样,要石曲水来形容的话,就是脚被当成了船,你得站在船上前进。而人体却还得克制自己步行的冲动——重力锚的脚感就和站在平地上没有什么区别。

 

除了偶尔感叹自己的物理白学了之外,石曲水掌握这门技术倒是很快。据带她的教官表示,她通过水行三项的时间是全海口市名列前茅的,位于第二名,而莫柳岸位第三名紧随其后。而一向要强的石曲水在看到成绩之后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喜悦,当她看到莫柳岸紧随着自己擦肩而过时,她的目光再次落在了莫柳岸背后的外接生物钢器官上。

 

而每看一次,她的心都会猛地疼一下。

 

“压低重心,减少风阻!控制好入水的部位,不要让速度控制你,你要控制速度!”坐在石曲水旁边的教官大声呵斥了起来:“在海上,你这种速度只会白白丧命!要留出回避的时间!实战中也有可能会刮风,甚至比这更大!”

 

莫柳岸的背影并没有太明显的表示,她只是压低了身体,以一种更快的速度向前推去,海甸河被她划出一道白沫,层层叠叠在她身后浸开。而在世纪大桥遮挡不到的地方,万千细密的雨丝在海甸河上溅了阵阵涟漪。

“教官啊,”石曲水脸上盖着一个迷彩帽:“要不然把柳岸的成绩提到我前面吧?反正她和我也没差多少。”

 

“不行。你就是你,她就是她!怎么能混淆的?”教官的声音生硬粗犷。

 

“她不是背着那个什么外接器官嘛。肯定要比我重一点,如果没有那玩意,她应该比我快不少……”

 

“曲水,我觉得你学东西都学到深海忌雷脑子里去了!”

 

“那玩意不是几乎没有脑子吗?”

 

“所以你学了个屁!”

 

“啊这……”石曲水看了一眼在自己肩膀上大发厥词的妖精,一时间也不敢再反驳。

 

“你知道我为什么骂你吗?”

 

“因为我还不配进妖精的精神组网,万一我是深海细作怎么办,所以你才用‘落后的空气振动传递信息’的方式通知我们。”石曲水看着莫柳岸消失在桥塔后,她轻车熟路地掏出一盒中华:“等我们正式变成人造舰娘之后,通过外接生物钢器官才能链接进你们的精神组网。”

 

“谁让你说这个了?不过倒是也没错。”

 

“介意我抽烟吗?”

 

“你看我像需要呼吸的样子吗?”

 

“舰娘都能呼吸呢。”石曲水掏出个黄色的塑料火石火机,她擦到第四下的时候才出了火。

 

“那是仿制你们人类的,要不你去堵一个舰娘的鼻子试试?”

 

石曲水没有理它,她把烟雾悉数吐了出去。入海口的风很大,烟雾很快消散在世纪大桥投射的阴影中。天空依旧阴沉沉的,今天的阵雨一阵接一阵,就连气温都降低了不少。附近有不少渔船正在回港,夕阳在厚厚的云层后沉入水面。石曲水看着入海口,幻想着太阳沉入水面会是什么样子。台风警报已经响了一天,不过石曲水根本没把它当回事,从小到大她经历的台风太多了。

 

她在莫柳岸家的暂住并不是静态的,长远来看更像是一种动态。每隔一天,石曲水就得前往一次位于美兰区的老家,她得去照看一次自己的爷爷。虽然她爷爷多次表示自己没问题,甚至还作势要轰走打扰自己和几个老伙计下棋的石曲水,可她依旧隔一日去探望一次,乐此不疲。毕竟,当自己成为人造舰娘之后,回老家的机会应该就不多了。

 

而今天并不是石曲水回去探望爷爷的日子,不然现在的她应该沿着海甸河前行,拐入美舍河,随后从一个带楼梯的岸边上岸。她爷爷居住的地方恰好就在美舍河畔,这也是人造舰娘的便利之一,她们可以不用在路上堵到天荒地老,城市中的河流就是她们最便捷的通勤路。

 

此刻困扰她的是未来,明天台风就要来了,她得盘算什么时候出发去探望自己的爷爷,现在出发显然是最好的选择,可是……

 

石曲水满不在乎地吐出一口烟气,她不知怎么地生出一种自大的想法:台风不过也就是刮刮风下下雨,只要自己还是走水路,恶劣天气总归是不能阻拦我的。

 

于是她便放下心来,盯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莫柳岸。和她的目标相比,莫柳岸的目标则要充满了纪念意义——明天她就可以去领取人造舰装剩下的一部分了,也就是等效舰炮和那副链接到外接生物钢器官上的有源外骨骼。

 

莫柳岸领取到的是代表人类科技最前沿的第三代人造舰装,这与第二代人造舰装最大的区别就是那副有源外骨骼。据说第三代舰装的设计理念要大大不同于第二代,当第二代舰装还在使用一面手持的再生型舰盾阻挡深海栖舰的炮火时,第三代就把手持的舰盾取消了,转而使用起一种动态的防御组件:第三代舰装上的防御系统,能提前捕获并判断炮弹的落点,并把一小块的再生型舰盾弹射到空中,提前引爆或偏离深海栖舰的炮弹。

 

不过石曲水却没把这种实用又先进的装备当回事,她先前在海关内看海口市水行三项排名的时候特意留意了一下,自己贴在第二行的照片旁边写了个三,而第一名照片右边却写着一个大大的二。她留意看了一眼第一名的照片,照片已经微微有些泛黄,上面的女孩子温柔恬静地笑着,看起来却不像是人造舰娘的料。

“为什么人家用第二代人造舰装跑的都比我们这些用第三代的人快?”石曲水戳了戳肩膀上妖精软乎乎的脸颊。

 

“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个事?”那个妖精没好气地揪着石曲水鬓角的头发:“人家是真真正正百年难遇的奇才!我从没见过只用了一个小时就能在水面上开到40节的人类,她是个例外,你怎么能和人家比?”

 

“我不想和她比,我想和柳岸比。”石曲水满不在乎地前后摇动着:“我想让柳岸比我强。”

 

“曲水,水行三项并不是单纯的考验速度,它还要考察你对深海栖舰的临场反应。”那个妖精也不再抓着石曲水的头发,它靠近了石曲水的耳边慢慢说到:“你要记住,这些训练不过是让你掌握肌肉记忆,让你真正面对深海栖舰时,在脑子一片空白的时候知道怎么保命。至于击杀?第一次出击的时候想都不要想,这些训练完全帮不上什么忙。”

 

“之后不是要去三沙集训吗?”

 

“是啊。现在的训练不过是让你体验一下怎么在海上行进,不然你以为他们这么放心,让你们就在这个桥塔下面玩啊?三沙的集训才是系统性的训练,你们会成为人类中最顶级的猎食者。不过现在就别想试鱼雷了,最多让你们玩玩等效舰炮。”妖精看了眼海甸河,不远处就是海口海关:“枪弹分离是基础操作,明天你们应该就能上实弹演练了,我还得去旁边的海警支队办手续。”

 

“明天有台风耶。”

 

“你说的是‘威马逊’?在台风过去之后,菲律宾马上就遭受了深海栖舰的反扑,还好攻势不是很猛烈,他们堪堪守得住。可‘威马逊’应该已经消散在菲律宾群岛附近了,现在……”

 

“不,现在‘威马逊’的气压又下降了不少,我们有人观测到台风重新整合增强了。”莫柳岸已经完成了第七次往返,她站在桥塔周边的水面上,仰头看着一人一妖精。

 

“你是怎么知道的?哦等等,是妖精网络?”石曲水的脑子转的很快,她伸手把莫柳岸从水里拉上了桥塔。

 

是妖精神经组网,你能不能不要乱起名字?

 

一道紊乱的信息流直接注到了石曲水的脑子里,让她猛地跳了起来,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你又自己进到我脑子里了?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这样突然来一句,这样我总感觉自己的意识被强奸了!”

 

“多少人想这样靠纯意识交流都没有机会呢。”那个妖精被石曲水抖落到了地上,它依然慢悠悠地说着:“你们人类只有‘适格者’才能成为人造舰娘。为什么?普通人根本没有这种精神‘接口’承载并分析我们的信息流。而在你们装上了外接生物钢器官之后,它会提供给你们一个主动进入妖精神经组网的权限,也就是进入这地球上由千千万万个妖精和舰娘的精神交流世界。”

“这不就是调制解调器嘛。”石曲水捂着额头坐在桥塔上,很是颓然。显然,她还没有完全接受这种突然在脑子里出现的信息流。

 

“我们这种生物是群体链接式的思维,和你们不一样。”教官妖精围着桥塔慢慢走着:“我们天生就能共享知识和情报,信息和数据传输都是本能的反应。并且,在你们这只有三个方向的世界里,信息的交流传递速度并没有改变多少,依旧很快,几乎是瞬时的。”

 

“这就说明了,为什么在深海栖舰用硅基炸弹限制了近海镇守府电子产品的情况下,深海栖舰的第一手信息能被广播到全球去。”莫柳岸在旁边对石曲水解释道:“只要每个镇守府拥有至少一个妖精,那么他们就能知道最新的信息,有一些会绘画的妖精甚至能把深海栖舰的模样给画下来,然后再经过地球内陆的互联网传给全球没有被硅变冲击到的地方。”

 

“双核传输?这样的确能同时兼顾人类科技和妖精科技的优点。我记得人造舰装里也有类似的系统……”

 

“这不是重点!”那个妖精又转了回来:“你们人类有时候会利用这个组网的特性,提前刺探到日本那方面的情报,在我们还没决定放出完整情报的时候,你们就进来把我们统计的数据全部带走了!你们管这种行为叫什么?拆包?”

 

“拆包怎么了嘛。”石曲水不满地挪了挪屁股,让莫柳岸能贴着她坐下来:“反正大型会战的资料也会被广播到全球去的,深海栖舰吃情报可没有我们传递的速度快。”

 

“群众提前知道了导致恐慌怎么办?深海栖舰故意放出假情报误导你们怎么办?”妖精深深叹了口气:“但光是这样说也没用。把我们的精神链接比作你们的互联网,那我们在日本的情报部门根本就没有‘防火墙’,你们精神链接很强的人类进来搜集情报我们也挡不住。”

 

“是嘛。你们说不给看不给看,结果被看了也不知道是谁看的。我们表面上说‘好好好,下次再也不看了’,实际上你看我下次拆不拆就完事了嗷。”石曲水似乎对呛这个妖精有了额外的兴趣。

 

“你以后就知道了。”妖精转向莫柳岸:“台风的消息,可靠吗?”

 

“是在三沙的友军传来的,他们报道了三沙沿岸浮标的读数。海南省气象局已经把它提升为一级应急响应了。”

 

“中午他们就发短信来警告我们了。”石曲水掏了掏兜里,口袋深处是石淼留给她的诺基亚920。

 

那个妖精不动了,它定定地看着石曲水,而石曲水心中则爬上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石曲水和莫柳岸几乎是同一时间做出的反应:石曲水捂着头低低叫骂了一声,而莫柳岸则是把头别向一边,她面部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而石曲水想要再去找那个妖精算账的时候,却发现妖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她和莫柳岸对望了一眼:“你收到的信息和我一样吗?”

 

“报告出现了深海栖舰的行踪。”莫柳岸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尽管经过了训练,她还是不怎么适应这种在脑海里突然出现的信息流。

 

“傻子都能看出深海栖舰的战术了吧?趁着台风肆虐过后一举打上岛,觉得疲于抗风救灾的我们撑不住它们的攻击?”石曲水不屑地笑笑:“我们这边又不是没有舰娘,打防御作战指不定谁会赢呢。”

 

“不过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我去问问广东那边有没有准备派支援过来吧。”莫柳岸显然要比石曲水克制的多,她闭上眼缓了缓之后,尝试联系起在广东的人造舰娘。

 

片刻之后,莫柳岸断开了链接。她面色沉重地看了一眼石曲水,而后者则是被她看的一个激灵。

 

“怎么了?”石曲水试探地问道。

 

“情况不是很乐观。之前打菲律宾的深海栖舰绕到了我们的西部,它们直接越过了西沙群岛,从越南沿岸一路往上,现在广东防城港附近集结,几乎所有北部湾海域舰娘和人造舰娘都过去围剿它们了。”

 

“我猜它们的战斗欲望不是很强烈,北部湾的舰娘一接战它们就会后撤。”石曲水的眼睛转了两圈。

 

“是……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莫柳岸的神色有些微妙。

 

“如果他们想借着台风打一波的话,那么肯定要先牵制住我们的后援,”石曲水想起了和石淼在黑网吧打星际1V1的日子,石淼经常趁着她忙于前线操作的空档期去矿区空投寡妇雷:“北部湾的舰娘会被它们牵制住,这样它们就能趁着台风登陆后冲上本岛。”

 

“是。可是三沙的舰娘也是这么想的,她们已经撤到了三亚。在完全本土防守的情况下,深海栖舰是没有太多优势的。就算它们趁着台风过后的一片狼藉进攻,也会败在我们准备充足的防守下。”

 

“所以我们的防御圈已经从海面上缩回来了?”石曲水现在俨然一副指挥官的模样。

 

“暂时的。等台风过去之后,她们会回去清扫三沙群岛。现在我们的防御重点在海南省靠近北部湾的部位,也就是东方和临高。”

 

“三亚呢?”

 

“三亚现在也是防御重点,毕竟北部湾出现了深海主力舰队的影子,很难说它们会不会从南面直接进攻。”

“这就有些奇怪了……”石曲水喃喃地说:“如果它们想要借着台风拿下我们,那为什么不从东部打呢?”

 

“从东部打的话,那我们的支援有广东,福建,还有台湾;三个省的舰娘数量直接翻了倍,它们真从东部打会被围死吧。”

 

“也是。所以我们海口就相当于枢纽站了?它们打左还是打右,直接从我们这里派过去不就好了吗?”石曲水伸了个懒腰。她和莫柳岸并不是正式的人造舰娘,就算她们的推测是正确的,但她们并不能决定自己该去哪,只能老老实实待在海口等待台风过境,最多去帮忙救灾。至于去直面深海栖舰,那可是想都不要想。

 

石曲水抬头看着外面的雨幕,这场雨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世纪大桥把雨幕割成两半,这场在傍晚的夜雨逐渐在阳光消散后模糊了起来。大桥上的路灯亮了,灯光把靠近桥身的水滴折出各种颜色,动态的雨幕在空中折出了一道红色的飘带;而脱离了路灯光怪陆离的照射区域后,先前的雨滴便又回到了黑暗中,沉默地落进海甸河里。靠近入海口的风相对于城市内要大很多,不时有雨水被吹到石曲水身上,蒸发后带走了她体表的热量,让她在桥塔上结结实实打了个冷战。

 

“看来我们要冒雨回去了。”莫柳岸也沉默地站在石曲水身后,刚刚在桥塔进行航行训练的她下半身几乎湿完了,不过统一发放的作战服保温性能很好,她暂时还感受不到冷意。

 

“我带了雨披,不过只有一件。”石曲水抖出了一件宽大的骑行用雨披:“谁知道风会把云吹到什么地方去呢?谁都不会知道的,但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只准备了一人份的可算不上准备,看来我们只能挤一挤了。”莫柳岸倒是很自然:“反正睡过同一张床了嘛。”

 

“这样讲好奇怪啊……”石曲水倒是坦然接受了这种说法,她走到莫柳岸身边把她和自己包了起来,两个人的脑袋挤在小小的连帽兜里,显得有些滑稽。

 

“好,我们走。”石曲水的脸被挤的微微变形,她尽量不去想脸颊旁的触感,尽管她皮肤的热量正在慢慢让莫柳岸有些冷的脸升温。

 

莫柳岸的想法应该也是和石曲水一样的,不过她抬腿要走的时候却出了差错:她的身体猛地往前一探,但她的腿却没有动,就像忘记抬腿了一样。

 

“练多了?忘记在陆地上要抬腿走了?”石曲水笑了起来,她面部肌肉运动的触感清晰地传到了莫柳岸这边,引得她也跟着笑了起来:“我们从水路回去吧。”

 

两人说笑着踏入海甸河,她们逆着河流开向城市深处。似乎明天的台风并不是重点,连近在咫尺的深海栖舰也不过是能被解决的小问题。

 

可所有人都小看了这场台风,人类、舰娘、妖精,无一例外。除了……深海栖舰。

 

当石曲水充满困意的被莫柳岸揉醒时,她下意识地说了一句:“这么早起来干什么……”但等她按亮手机屏幕之后却傻眼了: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上午十点半,可室内的光线却无比昏暗,就像是早上六点前太阳还没出来一样。

 

“我要赶快去海关把人造舰装的最后一部分领了。”莫柳岸显然起的比石曲水更早,她正在往身上套那身黑色的贴身作战服。作战服的背后两侧各有一个长条形的尼龙搭扣,莫柳岸费劲地把手绕过去打开它们,随后将外接生物钢器官突出的部分塞过衣服的口子,最后将尼龙搭扣固定在两侧。

 

她赤着脚站在衣柜前,身体微微前倾,腰上巨大的金属圆环哑着光,几乎与衣柜的阴影融为一体。石曲水感觉有什么东西冲击到她身上,让她的心中泛出一点点苦涩。她走到窗前,看着外面铁灰色的天空。昨夜的雨已经停了,不时有风打着旋从她面前拂过。

 

“曲水,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莫柳岸看着外面并不算很明亮的天空:“我刚才尝试连接组网,却发现整个海南岛南部都乱成一锅粥了。”

 

“什么?为什么?”

 

“深海栖舰的攻势很反常,如果它们想趁着台风之后登陆,那未免现在进攻的欲望也太强烈了些。现在局势很明显了,去往北部湾的深海栖舰和你想的一样,是佯攻;它们确确实实牵制住了北部湾的增援部队,并且兵力还在源源不断地往上补充,根本切不断。”

“它们到底想打哪?三亚?越南为什么没有动静?他们的舰娘都死完了?”石曲水烦躁地挠了挠因为睡觉变得干枯上翘的头发:“如果它们现在打海南西部的地区,照理来说是打不进来的,因为这些区域全部都强化过防御了,它们硬要往上打肯定会损伤惨重。现在台风即将过境,台风过后福建的支援很快就会到北部湾,到时候把这些怪物赶出去不过是时间问题。”

 

“是。但是有一点很奇怪,它们并没有进攻北部湾沿岸部分的意思,似乎它们也知道只要贸然进攻任何一个区域都会被北部湾其他地区围歼,所以它们只是牢牢抓着北部湾不放。”莫柳岸漂亮的眼睛反射着室外黯淡的光线,折出一道柔和的湛蓝:“但我刚刚得到消息,深海栖舰的目标根本不是南部,而是东部。佯攻的目的很明确,它们就是为了牵制广东的部队,我们加强过的西部战线也不能轻易调动舰娘回来支援。”

 

“东部?那他们想打的是哪?陵水?万宁?琼海?”

 

“不,曲水。这比你想象的还要近,”莫柳岸把散落在额前的淡金色碎发拢到耳后:“它们想要沿着台风前行路线提前攻打登陆点,也就是……文昌。现在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深海栖舰绝对会趁着台风打我们一个出其不意,但我没想到它们居然是在台风之前,而非在台风之后……”

 

“我明白它们的目的是什么了。”石曲水简单理了理头发,她把睡衣三下五除二脱了个干净,随后开始往身上套作战服。不需要与外接生物钢器官对接的她速度比莫柳岸快的很多:“如果我们不防守,它们就会一举登陆本土;但我们若是强化防御,就会被深海栖舰拖到台风登陆,从而被台风波及到。”

“它们不会想这样牵制和杀伤我们的部队吧?”石曲水不屑地笑了笑:“和它们不同,我们可是能上岸的!到时候找个坚固的建筑避一避不就可以了吗?”

 

“但它们的攻势实在是太猛烈了,”莫柳岸叹了口气,她已经站在大门口,正准备出门:“海口这边几乎把所有的舰娘都调过去了,现在留在城区附近的只有一小支人造舰娘队伍。我想趁现在雨不是很大的时候把装备拿了,等到再过几个小时,想要出门都有些难。”

 

“那走吧,昨天没有准备,现在穿了这身衣服倒是不怕了。”石曲水自嘲似的拉了拉领口:“只要再戴个帽子就能出门,这身衣服比雨衣还好使。”

 

“人类又不像舰娘一样身体素质卓绝,躯干的保护还是很重要的。”莫柳岸锁好了门:“她们能随便套个衣服就出门打架,我们可不行。”

 

“舰娘也不是人人能打得过深海栖舰的。等你领到装备之后就能狠狠踢深海栖舰屁股了,如果它们有屁股的话。”石曲水故作轻松地开着玩笑,她想象着未来触手可及的大雨,突然怀念起了楼上温暖的被窝。

 

“走吧,”似乎台风和深海栖舰的攻势对莫柳岸没有影响,她先一步踏进了海甸河中,很快她小腿干燥的地方就被河水冲刷的一干二净:“我们快去快回。”

 

石曲水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丝对自己爷爷的担忧之情,她现在很想陪莫柳岸去试试所谓的第三代人造舰装,可是即将到来的台风又把她那颗好奇心按回肚子里。比起不能一时间派上用场的人造舰装,她现在更想去确认一下腿脚不方便爷爷的安危。

 

“去看吧,我自己一个人能行。”莫柳岸向来都是如此善解人意,不过这份善于察言观色的细节却时常藏在冰冷的表情后。只有石曲水明白,她只是不善于表达和交际而已。而在石曲水的帮助下,莫柳岸现在也能更好的表达自己的情感了。她对着石曲水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自从和后者待在一起后,曾经冷若冰霜的她也逐渐开始破冰了。

 

石曲水看到她的微笑之后心中稍稍平定了些,她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也没有太多恐惧了:“你可别开过头,被冲到海里去了!”

 

“放心吧,我在海关等你回来!”湍流声很是厚重,二人在慢慢分开之后得扯着嗓子,冲破这些白噪音才能说话。

 

于是两人从钟楼前分道扬镳,莫柳岸顺着河流向入海口驶去,那边是海口海关,新到的第三代人造舰装正静静地躺在仓库里;而石曲水则是逆着河流往上,她要拐进美舍河,去老城区安顿好自己的爷爷。

 

当莫柳岸从河岸里上到马路上时,她惊惧地发现一直吹个不停的风又变大了。如果之前的风是能让人微微感觉寒冷的不间断气旋,那现在的风则是一阵阵的不规则的冲击波。这些不稳定的风团在空旷的河面与马路上骤然增大起来,卷起的泥沙让莫柳岸不得不闭上了眼。

 

在河面上虽然空旷,风力也比岸上大,但重力锚能够始终死死地把她按在水面上;可一旦上了岸,失去了重力锚作用效果的莫柳岸就和失去了锚的船一样,几乎被风吹的平移起来。莫柳岸连忙弯下腰压低重心,她的帽子在一个不慎之后被风带向了远方,而她一头淡金色的短发在运动的过程中被空中细密的雨滴和汗浸湿了不少,但就算吸水变重了,莫柳岸的头发还是被强风揉在空中恣意晃动着。

 

有些狼狈地摸进海关的大楼里,外面肆虐的风被大门隔绝在外,她终于获得了宝贵的喘息时间。

 

“你是来领人造舰装的吗?”一个甜美笃定的声音在莫柳岸身前响起。

 

“是的,我来领第三代人造舰装。需要我……”莫柳岸一边说一边抬头,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轮椅。

 

“……需要我提供证件……吗?”莫柳岸顺着轮椅继续往上看,轮椅上坐的是一位比自己年龄稍大一些的少女,正挂着恬静的微笑注视着自己。而她脸上的笑容和她的声音一样,甜美,又带有几分笃定。莫柳岸觉得她很眼熟,却又想不起自己在哪见过她。

 

于是她尝试开口问道:“你也是……人造舰娘吗?”

 

“哦?第一次有人看到我这个样子还能问我是不是人造舰娘的。”轮椅上的少女很感兴趣,她半转轮椅来到了莫柳岸身边,伸出手把显得过于狼狈的她拉了起来。

 

莫柳岸惊异地发现,这个看上去文弱的少女手臂上居然有着一块块结实的肌肉,不过这些肌肉都藏在她宽大的袖子里,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来。这时,一个大胆又可怕的推断出现在莫柳岸的脑海中,她觉得面前的这位不知名的少女,很可能就是人造舰娘。而她之所以坐在轮椅上,可能是在某次战役中不幸造成的。难道人造舰娘就这么缺乏人手吗?入伍年龄甚至从高中放宽到初中了,现在连残疾人也来者不拒了吗?虽然现在入伍人造舰娘完全是自愿的,可想不到人手居然缺乏到如此地步……莫柳岸苦涩地想到。

 

于是她开口问道:“你应该不是第一次来领人造舰装吧?”

 

“我是来领弹药的。”轮椅上的少女直截了当:“今天凌晨的组网里有人报告,有一小支深海栖舰的部队越过了木兰湾,它们正在往海口这边来。而在几个小时前,有报告它们已经经过了僚岸坡。我……哦,已经和铺前镇守府的舰娘交战了,好快啊。”

 

“领弹药?可是你已经……”莫柳岸有些失礼地看着少女的双腿,她现在也在手忙脚乱地链接组网,想要确认情报属实。

 

“你以为我是当上人造舰娘才被打成这个样子的吗?”少女的双手一扭,轮椅便轻盈地转了半身,她自说自话地向仓库深处走去,而旁边的海关人员也没有阻拦她,似乎她已经是这里的熟客了。

 

“难道,不是吗?”

“我是先天这个样子的,”少女推轮椅的速度非常快,莫柳岸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她:“小儿麻痹症后遗症,但我又刚好是适格者。当年人造舰娘的计划刚刚启动,很缺人,当然现在也很缺人,不然他们也不会要我。所以,我应该是第一批接受了外接生物钢器官改造的人造舰娘。不得不说,这个器官还是挺有用的。你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在海上我可和你们没有什么区别。”

 

莫柳岸的目光越过少女的肩膀,轮椅上的双腿在毯子遮盖的缝隙里露出了一点哑光金属,看上去和第三代人造舰装的外骨骼是相同材质的。

 

少女的语速很快,里面有淡淡的焦急感:“我用的是第二代人造舰装,你应该是最新的第三代。虽然代数不同,但弹药是通用的,”少女指了指前面分成两个通道的走廊:“左边是弹药,右边是你的新玩具。你穿好之后回到左边,把一二七等效舰炮的备弹装满,它对标的是十二点七厘米炮,也就是舰娘的装备。不要拿鱼雷,最坏情况下深海栖舰会在城市河道里出现,用鱼雷会影响到平民。”少女又撩开自己的头发,莫柳岸这才注意到一个厚重宽大的耳罩:“一会你装完剩下部位的东西之后,去领一个抗硅变的战术耳机。第一次打深海栖舰的时候,精神不稳很容易断开和组网的链接。”

 

“你说我们要去和深海栖舰作战?可是我还没经过训练,那深海栖舰在河道里出现又是什么意思?”莫柳岸一溜小跑跟在轮椅后面,她现在十分茫然。

 

前面快速行进的轮椅“吱”的一声停下了,莫柳岸险些撞到轮椅上。坐在轮椅上的少女伸出双手,把住了莫柳岸的脸:“你会用重力锚在水面上行进吗?”

 

“我考过水行三项了。”莫柳岸半弯着腰,她想尝试挣脱,但少女的手劲非常大。

 

“水行三项?很好。你不是要训练吗?直接实操岂不是要高过很多理论知识?今天我就带你实战打一遍,至于武器的使用那可比用枪简单多了,你只要会在水上动就行。”

 

“可是,我还没有……”

 

“别可是了。”少女的声音依旧很温柔,但却暗暗蕴着一股不可阻挡的气势:“你看起来不像中国人?也许你就是中国人,但管你是什么人,总之你是个人吧?你现在是想在这里继续废话,还是拿起舰炮去把深海栖舰赶回该死的大海里?”

 

少女眉头一皱,她松开了莫柳岸的脸,又自顾自的向左边的弹药库划去:“它们已经和铺前镇守府脱战了,还好海文大桥没建成,不然台风过后我们还得去净化海文。铺前的人造舰娘不多,只能留住一小股深海栖舰,如果你想要保家卫国,就得抓紧了。”少女消失在幽暗的走廊尽头,她的声音被墙砖反射的有些失真:“组网里的情报该更新了,我觉得它们的目标根本不是文昌,是海口。”

 

莫柳岸定定地看着走廊一会,随后便跑了起来,她现在必须争分夺秒,深海栖舰很有可能随时会打进这个城市,她和石曲水从小到大的家乡。一想到石曲水,她的内心便又焦急了不少。

 

人造舰娘的人员构成是十分奇妙的,她们中的每个人都来自各行各业,都有着本该属于自己的生活。在人造舰娘中也不缺乏诗人,有人把“聚合物”计划比作是个大熔炉,有些人的生活水平被高高的拉了下来,而有些人的生活质量却又直线上升。有房地产商的掌上明珠死在海面上,也有本来衣不蔽体的穷苦母亲拥有了抚养孩子的资本。深海栖舰的出现改变了很多,但好像又什么都没改变。但不管这个熔炉怎么运转,怎么改变这些女人们的宿命,怎么把这些相互不认识的人杂糅在一起;她们这些长相不同、学历不同、年龄不同、甚至意识形态都不尽相同的人们都为了同一个目标聚集在一起,她们抛弃原来的生活轨迹,成为人造舰娘,仅仅是为了一件事:她们都是为了人类看不清前路的未来而战。

 

而此时站在水面任由狂风吹拂的莫柳岸,第一次拥有了这种奇妙的感觉:一种全人类的宿命都紧紧联系在一起的感觉,这种感觉是如此奇妙,以至于让她兴奋得微微发抖了起来。

 

“第三代,看起来真不错。”莫柳岸的战术耳机里传来那名少女的声音,虽然降噪系统能抵消掉一部分的风声,可还是有些许雨滴透过麦克风打到了莫柳岸的耳朵里:“有源外骨骼,投射型再生舰盾,甚至还有一个供药品注入的扩展坞。”

 

为了你,我可是把今年的修复液配给全部申请完了,到时候可别轻易倒下,新来的。

 

脑中传来一串突兀的信息流,莫柳岸正在努力适应这个能共享信息的“局域网”。据还在海关待命的妖精说,这就是舰娘常用的舰队编成的效果。最多可以编入6位舰娘的“单舰队链接局域网”,这一理论还是由人类开发出来的。通过这种最优数量划分的精神链接,舰娘与深海作战的效率大大提高,再也不会有那种几百艘舰娘挤在一起互相不知道配合的滑稽情况出现了。

 

“一会打起来,精神链接很容易断开,所以现在我们还是使用无线电交流吧。这样也能让你多适应这种情况,人造舰娘的优点很明显,能同时兼顾人类和妖精的科技,所以你得学会双线操作。”

 

我知道了。

 

“知道你还用组网交流?有这空你不如尝试连接一下自己的舰盾投射系统,这也是双核的。电探妖精和抗硅变电子捕获系统,你的命全系在这上面了,毕竟你们第三代完全没有静态防护系统。”

 

“那你们呢?”

 

“第二代?第二代有一面手持的再生舰盾,重的很。你们运气很好,不用抗这么重的盾牌,虽然你肩膀上的投射系统比我的盾牌重多了,但你们有外骨骼啊。整体的装备重量通过外骨骼向下传递到重力锚上,你们本身其实是不负重的。”

 

少女拍了拍自己的腿,她的双腿外侧各有一根带关节的无源外骨骼:“重力锚会让你始终向上,就算把外骨骼链接到足部的舰装上,也是和你平时使用重力锚没有区别的,也就是站在地上的感觉。光是第二代的我就这么稳了,更何况你们这些全身外骨骼的第三代!据说,就算你们在海上站着睡着了,重力锚和外骨骼都能让你们站到自己醒过来。”

“不过严格意义上来说,我应该不算第二代,应该算2.5代。毕竟没有这两根东西,我完全站不起来。”少女在莫柳岸前面的水域滑了一个漂亮的弧形,似乎越来越大的风与混杂在空中的稠密雨滴并不能影响到她的机动。

 

莫柳岸盯着前人的后背,她说的确实没错,踏上重力锚的她完全不像是一个残疾人,更像是一位久经沙场充满战斗经验的舰娘。这个时候莫柳岸突然醒悟过来了,她盯着在风雨中游刃有余前行的姑娘,猛地想起了自己是在哪看到过她的脸。

 

海口市水行三项,第一名。

 

“你是第一名?”

 

“水行三项的排名机制怎么还没改?我那时候的照片拍的可丑了,不会现在还挂在榜上吧?”第一名的语气听上去很平淡,她似乎更关心自己的形象问题:“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林默。”

 

林默自我介绍完之后便自顾自地驶向了远方,也不知道她听没听到莫柳岸的自报家门。

 

“这个投射系统具体是做什么用的?”莫柳岸望着把自己远远抛下的林默,她只能盯着林默背后的再生舰盾调整自己的速度。铁灰色的再生舰盾中间有一面小小的五星红旗,下面用常见的印刷体扇形刷着“海南海口”四字,这让她想起街上常见的货车车门。于是莫柳岸把视线焦点聚集在这上面,但不时有雨水混着暴风砸在她脸上,她不得不带上防风镜。

 

“动态防御系统。把我手上这面盾牌的缩小版弹到空中接住或弹开深海栖舰的炮弹。再生舰盾,顾名思义,可以在战场上热修复。热修复需要注入构成再生舰盾的材料,那如果跳过往盾牌内注入修复材料的过程呢?就是跳过塑形过程直接把这种材料打到空中,虽然听着很原始,不过这的确是动态防御系统的原理之一。”林默慢悠悠地说着,好像她才应该是使用第三代人造舰装的人。

 

“投射舰盾有点类似导弹拦截系统,通过提前引爆或偏移深海栖舰的炮弹来保护使用者。不过还得考虑到炮弹爆炸的问题,投射系统会把盾牌的热修复在半空中完成,这样展开在空中的就是一小面刚刚成型的再生舰盾。你的备弹里面也包括再生舰盾的修复材料,量的话大概能顶两面。不过你可不要完全依靠这个盾牌,毕竟不被打中才是最好的防御手段。”林默的声音漫不经心地从耳机里传来,这和她之前陈述的大义构成了明显的反差。但这种反差反而加强了莫柳岸对她的印象,只有经验丰富的人才会如此气定神闲。

 

“现在我们该去哪?”

 

“往回走,去世纪大桥。”莫柳岸前方那道几乎看不见的黑影又划了一道弧形,她被风推着前行,速度反而比之前快了不少:“南渡江那边已经准备好接战了。”

 

莫柳岸此刻也领悟了林默的意思,在不知道深海栖舰目标的情况下,来到入海口随时准备机动确实是一个明确的选择。

 

莫柳岸在心中暗暗铆足了劲,她要抢在林默之前到达世纪大桥的桥塔。可没过一会,当林默再次赶上并超过她时,莫柳岸心头却生出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这是人类能达到的速度吗?而就在她一愣神的功夫,林默再次把她远远甩在了身后,莫柳岸又只能盯着她背后的再生舰盾看国旗了。

 

“现在教你第一课,新来的。”林默的声音从莫柳岸的耳机里传出来,她们之间的距离正在慢慢缩小,并不是莫柳岸快了,而是因为林默在慢慢减速:“把你的炮掏出来。好了吗?现在拨动后面的旋钮,对,往上是保险,中间是击发准备,再往下就是弹匣卡扣。”

 

莫柳岸看了看手上紧握的12.7cm等效舰炮,在扳机后方一个不起眼的凸起上确实有林默所说的旋钮。

 

“一般来说,检查完弹匣和旋钮之后,对准深海栖舰就能开火了。先前我听过一个理论课程,第三代人造舰装可以通过电探妖精辅助调整手臂的外骨骼,从而达到修正弹道的效果。在科技的加成下,没怎么受过训练的新进人造舰娘也能马上参战,只要考过了水行三项就行。不过也是理论上,照我的经验自然也不会带你来打实战,但现在……情况比较复杂,希望那电探妖精真的有用。一会要是真的打起来,你就要多多和电探妖精交流一下,这时你应该顾不上用精神组网和我交流,所以我们还是用无线电。”

 

莫柳岸看着自己手中微微泛着金属光泽的小玩意,第一次认识到了这种武器的压迫感。她默默地将旋钮往上,推到了保险的位置。

 

“每个人造舰娘的打法都不尽相同,至于我的打法你可千万不要学,容易被带偏。”林默的声音在莫柳岸耳畔回响,让她忽然感觉到不对劲。

 

猛地一声炮击让莫柳岸打了个激灵,她下意识地扣紧了扳机,不过好在保险是打开的,等效舰炮并没有击发。莫柳岸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把手放在扳机前的护圈上,又略微张开手,让入海口猛烈的冷风吹散手心沁出的细密汗珠。

 

抬头看去,林默的速度并没有减慢,而先前在林默开火位置的一团硝烟也被吹散在风中,仅有淡淡的硝烟味萦绕在莫柳岸的鼻尖。

 

“修正完毕。”林默像是自言自语,但她手上可没闲着,她从等效舰炮下方抽出一条亮橙色的弹匣,上面用正楷写着两个大字“演习”。而“演”字的上方充满了划痕,看起来这个弹匣使用了很久,宝盖头的位置几乎已经被磨损的看不见了。

 

“现在是实弹,这种打法不要学,新来的。”林默已经换上了另一条漆黑色的弹匣,但莫柳岸自然看不到,她还在高速向着世纪大桥的桥塔驶去。林默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而在莫柳岸的眼里,世纪大桥也十分接近了,那一百七十六根斜拉索在铁灰色的天幕前是如此清晰可辨。

 

莫柳岸深知炮击时要停顿,就和坦克停顿开炮的原理一样,这些她已经通过理论课程了解的差不多了。可是面前的这位小姐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也完全没有不想开火的意思。

 

第二声炮击很快就来了,虽然隔着一层降噪耳机,但炮声还是重重叩在了莫柳岸的脑门上。就算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她还是被这声巨大的炮击声震的不住颤抖了一下。只见一道曳着明显痕迹的炮弹击中了世纪大桥其中一座桥塔旁边的河面,溅起一道巨大的水柱。

 

“林默!你他妈在干什么?你想把桥炸了吗?”一个从未听过的声音在莫柳岸和林默的耳机里炸响:“政委还在岸上看着呢!”

 

“让政委赶紧去救灾,别搁这看看看了,他在这里看我也不能看出一朵花来,还不如去疏散一下海甸岛的人。还有啊,我可是很小心了,平时我都是直接打的。”林默的声音还是那么轻柔笃定,好像她刚刚做的不过是一件小事。

 

“你差点把世纪大桥打出花了!”

 

“凡事都要讲证据的嘛,阿sir。”林默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停下脚步,很快她就开到了刚刚那个桥塔下方,用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弯下了腰——毕竟她腿脚不是很方便——捞出了一个还在微微挣扎的深海忌雷。

 

林默对着刚刚赶到的莫柳岸笑了一下,她抓起手中明显重伤的深海忌雷朝着莫柳岸晃了一下:“它们比我想象的要快。”

 

“你……不怕吗?”莫柳岸这才意识到,原先的演习弹炮击不过是为了观测落点,不过她能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中不断行进,在这过程中还能精准地打击到缩在桥塔后的忌雷,林默的经验和胆识都远远高于刚刚成为人造舰娘的莫柳岸,这下可让莫柳岸心服口服了。

 

“害怕说不上,最多是有点厌烦。”林默把手持的等效舰炮挂在自己腰上,随后从腰间掏出了一把手枪,简单利落的就解决了这个深海忌雷的性命:“反正都已经出现了,那就只能适应它咯。”

 

“你怎么会有……枪?”

 

“不用枪,要我用刀去杀了它吗?不不不,我回家还得自己做饭的,我可不想煮海鲜的时候想起这个玩意。”林默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稀松平常,她并没有太在意自己刚刚杀了一个深海忌雷,好像这不过是她工作上产生的一点点烦恼。

 

“不是……这里……中国……你是怎么……”莫柳岸盯着那个逐渐被海甸河冲向大海的尸体,一时间不知怎么组织语言。

 

“都有等效舰炮了,发把手枪算什么。”林默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用完还得还的,还得写报告,每一发都要写,我倒是不想用呢。”

 

“我说,这风刮的有些邪乎啊。”林默抬手看了看表,十二点整:“估计一会要下大雨了。这样子,我们一人一个桥塔,等北部湾或文昌那边抽点人过来应该会有有增援。小心别被雨淋到了。”她指了指头顶的世纪大桥,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随后快速后退,来到了另一座桥塔的另一侧。

而在莫柳岸可视的海平线前方,逐渐出现了稀稀拉拉的黑色长条形剪影,它们突兀的割开了海天的那一条线,正在对着世纪大桥快速前进。

 

“好吧,看起来我们有事做了。可别漏怪了,新来的。”

 

随后无线电便没有了声响,在入海口相对而立的双方,都在静静等待着对面接近自己的火力覆盖范围。

 

世纪大桥依旧沉默地伫立在海甸河上,这道在地图上的笔直线条分开了海与河,而负责不让海洋里的怪物冲进河流的仅有两个人造舰娘而已。

 

风,渐渐变大了。

 

雨,也将开始下了。

 

当石曲水将自己的爷爷安排妥当冲出家门时,时间已经来到了下午一点,但天空看起来却像是晚上八点。石曲水冲出家门的一瞬间,冷风和雨腥味悉数拍在了她的脸上,她顺着美舍河沿岸湿滑的草地滑到了河畔时,天空开始往下倾泻暴雨。

 

和之前无声无息的毛毛雨不同,暴雨的来临是如此迅疾猛烈,以至于石曲水被淋了个措手不及。她的头发在短短的几分钟内就被雨水全部浸湿,十分狼狈地贴在脸上;雨滴打在脸上生生地作疼,她不得不眯起了眼睛,可无处不在的雨水又很快模糊了她的视线。

 

石曲水套上了足部舰装,随后滚到了河里。她自己下去了一半,风帮她完成了另外一半。在入水的时候,石曲水先是踏进了浊浪间,随后又被整个人拍进水里,紧接着被重力锚硬生生地从水里拽了出来,这让她呛了几口水;接踵而至的烈风又将石曲水猛地向前推去,让她平移了几米之后再次沉入了水中,随后再次被重力锚把身体转回到水面上。

 

紧靠着河岸的石头,石曲水对台风的认知上到了一个全新的档次。她将身体蜷成一团,在水面上飘摆着。望向四周外面白蒙蒙的一片,石曲水大梦初醒般意识过来:是雨!时间的推移并没有让从昨夜就飘荡的细密雨丝变弱,反而变得更强了。她目遇的一切都是由迅疾雨滴构成的白雾,而千万雨滴落地砸出的千万声息,都一个不落地进了石曲水的耳朵。从昨夜听到白噪声从未停过,她几乎都快忘了雨声,但仍旧有什么东西一下一下敲在她的心房上。直到她亲身感受了面前的雨景后,她才如梦初醒般意识到这是台风过境的前兆,而那些本该细微的声响,猛然在石曲水耳朵里放大起来。

 

没有戴任何护具的石曲水被雨打的七荤八素,她现在很后悔昨天为什么不在海关顺手领一个防风护目镜。如此大的雨斜劈在她的脸上,她只能无助地招架起双手,以求在密集的雨雾中认清方向——尽管这是徒劳的。宛如实质般的雨幕厚重地盖在石曲水身上,让她一时分不清东南西北。

 

但还好,她现在是准人造舰娘,而舰娘只需在水面上行驶,是不需要在陆地上辨别方向的!

 

石曲水逐渐适应了这铺天盖地的大雨,她在强风的吹拂下慢慢站起身,同时控制着自己慢慢向前开去。剪裁得体的战斗服并没有让石曲水的躯干失去热量,也很好的减小了风阻,正因如此,石曲水才得以在如此狂暴的条件下慢慢站起身。可原本平静的美舍河却在风雨的双重作用下变得不平静,石曲水半弯着腰在雨中站着,虽然她的双足依旧平稳,可她的身子却在风中被推着后退起来。

 

只要顺着河道,就能沿着河流驶到唯一需要辨认方向的地方,也就是美舍河与海甸河的交界处;在这之后,不需要辨认方向,石曲水也能顺着海甸河来到入海口,来到海口海关与莫柳岸见面。

 

想到这点之后,石曲水猛然变得斗志昂扬起来,她年轻的身体内似乎有一团烧不尽的火,正在源源不断地给她供给能量。密集的雨滴悉数倾泻在河面上,溅起的涟漪一层叠一层,把整个河面上都铺上了密密麻麻的白沫。石曲水谨慎地贴着河岸站在水面上,感受着水流从自己的脚面上飞速流过。她在刚准备向前行进的时候就被水流冲的猛地往后一滞,直到调整了重力锚的参数后,她才重新在河面上站稳。看起来美舍河快要到储水的极限了,石曲水数着岸边的石砖,她依稀记得昨天的水位没有这么高。

 

没有过多的犹豫,石曲水沿着河道向前方缓慢前行着。虽然风雨拖慢了她前进的脚步,但她依旧是那个使用人造舰装的天才,她依然是第三代人造舰装水行三项的记录保持者。在又一次掠过了一座桥之后,石曲水开始尝试加速。尽管她很享受经过桥洞时短暂的平静感,但她并不贪恋这种感觉,一种从所未有的危机感隐隐约约缠在她的心头。她现在必须抓紧时间,要尽快地赶到莫柳岸身边,只有自己亲眼注视到那宛如太阳一般、四周都散发着淡淡金光的亲切面庞,她才能从这肆虐的风雨中抽身,真正地安下心来。

 

在水面上行进的速度很快,但在风暴来临前的大雨里,石曲水却被拖的步履蹒跚。她花了比来时用的多得多的时间才勉强来到海甸河上,而两条河流的交汇处,风和雨都约好了似的猛地加强了起来。石曲水的体力早已在对抗风雨的过程中被消耗了大半,她现在急需找一个地方歇一歇,喘口气;不过眼前的情况并不算太糟,海甸河变得湍急的水流是朝着入海口的。只要开过了分流处,石曲水就算是被冲也能冲到入海口去,而入海口前就是她的目的地:世纪大桥,和海口海关。

 

石曲水原先靠着美舍河的右岸行驶,而她若是想要从海甸河去往海关处,那她必须要横穿河道,以便从左边转到海甸河里。美舍河的河道并不是很宽,石曲水家附近有两座桥分别架在美舍河上,而她家就位于两座桥中间——这就意味着她在没成为人造舰娘之前无论回家还是出门都得经过两座桥。而石曲水也很清楚桥的长度,河道不过30米宽,步行也就1分钟,而人造舰娘自然会更快。石曲水在市区河道的最高限速是40节,也就是每小时74.08公里。而现在她在如此惊人的风暴中穿越0.03公里的河道,居然花了足足10分钟。

 

一拐上海甸河,宽大的河道顿时把毫无保留的风倾泻在石曲水身上,由风构成的这股巨力推着她猛地向前滑去,仿佛她就是海面上的一面孤帆,被动地在风雨中飘零。石曲水周围的一切都分不清详细的样子,全世界都是一片白蒙蒙的雨雾。她望着远处已经成为剪影的和平桥,艰难地喘息着。雨滴打在脸上一阵阵地钝疼,仿佛挨了大自然的一记记直拳。雨水本身是没有多少质量的,可在狂风的速度加成上拥有了不算少的能量。这些雨水顺着风在河道里肆虐,直到砸在石曲水身上,速度归零,释放完能量才暂时作罢。让石曲水浑身酸麻的始作俑者顺着她的脸颊,滑到她脚下的水里,与海甸河融为一体。石曲水背过身去,让后背去承载大自然的愤怒,不多时,她就感觉背部的作战服与她融为了一体——石曲水的背肌在持久的冲击下几乎失去了知觉。她艰难地摸到了和平桥的桥墩,不时刮起的风在雨中组成了一道实质般的冲击波,它越过石曲水,重重地砸在桥墩上,发出的响声很快融入到风雨声中消失不见。石曲水亲眼看着一道弧形的水雾在地上飞速掠过,这就是暴风在雨中的形状。

 

还没喘过气来,石曲水就被一股大力抓到了桥墩旁,这里的风雨相对来说还是少一些。她茫然地四周看看,却意外发现了一群站在水面上的人,她们都用惊异的眼神注视着自己,仿佛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一样。

 

“你是哪个区的?”看起来像是队长的人站在了石曲水的面前,她的语气听起来很不善:“你难道不知道台风就要来了吗?以为自己是准人造舰娘就能在这种天气出来玩水?”

 

石曲水没有立即回答,她还没在这场风暴中喘过气来。她大概看了一眼这群队伍的构成,清一色的12cm等效舰炮,和关节与关键部位的护甲,没有携带鱼雷,背后背着一面看起来十分厚重的盾牌。

 

“你们是第二代人造舰娘的队伍?”石曲水喘了几口粗气,她的体力已经濒临透支了,只是全凭心中不灭的那团火才强撑着来到这里的。

 

“我们是不会分配重给你的,你就在这座桥下待到台风结束吧。”为首的人深深皱起了眉头,在她被时光镌刻过的脸庞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沟壑:“就凭你这样单薄的身体也穿不过雨雾,不如就留在这里待命。”

 

“待命,待什么命?”石曲水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深海栖舰还没打到岸上呢,我要怎么待命?”

 

“小妹妹,我希望你不是在开玩笑。”那个队长几乎是咆哮地喊道:“它们都已经打到海新大桥和新东大桥了!新东大桥可是2月才竣工的新桥,你知道失守的话会对新埠岛造成什么后果吗?”

 

“那海甸岛的人民呢?他们要怎么撤退?”

 

队长伸出了一根食指,对着天空。但对于石曲水等人来说,她指的便是桥底:“只能从和平桥与人民桥撤。”

 

“你们谁要去海新大桥?”石曲水问道。

 

人群中分了一半人出来。

 

“那你们谁要去新东大桥?”

 

剩下的一半人并没有动。

 

“那他妈的世纪大桥呢?!”石曲水也咆哮到:“你们不能把岛另一边的人民置之不顾!”

 

“我们人手根本不够,现在增援被困在文昌回不来,因为台风已经在文昌登陆了!”队长的声音混在雨声中:“世纪大桥没了,我们可以缩回来守河道;但海新和新东没了,整个新埠岛都没了!海甸岛的人可以从人民桥和和平桥撤,那新埠岛的人呢?深海栖舰想要炸掉所有的桥,然后引爆硅基炸弹,把整个海甸岛都沉进海里!手心手背都是肉,想要两边都要,就必须要放弃世纪大桥!”

 

“队长,”一个看起来像是通讯员的人对她的上司喊道:“海警支队有人报告,世纪大桥上仍有车辆行驶,还有市民前往往南方避灾。”

 

“胡闹!这种时候怎么还从世纪大桥走?通知呢?快去让他们补发紧急通知!”

 

“可是,”通讯员面露难色:“台风把不少基站都摧毁了,也有不少电线杆被吹倒了,现在很多市民都是在断网断电,甚至也有可能断水。消息……应该传不出去。”

 

“传不出去也要传!先让那边的人阻止市民上桥,我们现在分不过人手去世纪大桥的!靠近世纪大桥那边最多也就是守在人民桥附近的守军,但她们绝对不能动窝,她们要是走了,人民桥怎么办?”

 

“他们还报告说,深海栖舰已经在世纪大桥前的海域聚集了。”通讯员面如沉水:“不过也有好消息,有两个人造舰娘还在守桥塔。深海栖舰一时半会应该破坏不了大桥,这能给我们争取不少时间。”

 

听到这里,队长的脸色缓和了不少,不过依然凝重:“我们必须抓紧其他同志给我们争取的时间,现在就出发去新埠岛。那两位同志是谁?让她们不要死撑,等到海警支队的人封锁大桥,就让她们撤回来。”

 

“是林默和一个……新来的第三代。”

 

“林默?”队长脸上的表情顿时扭在了一起:“如果是她的话,应该能……不,我不能冒险,但我依旧相信她的实力。让人民桥那边的队伍分一半人过来,在这里的全部人,和我走!台风已经登陆文昌了,所有人,一定要守住大桥,等待风暴过去!”

 

队长回过头来看着石曲水,后者的眼睛半睁着,喉咙里发出毫无意义的呻吟。刚才的咆哮耗尽了她最后一丝体力,即使是这样,石曲水也仍然不甘地喘着气。她心中很清楚通讯员所说的第三代新人是谁。不过她现在根本没有力气继续前行了,从美舍河到这里短短的三公里水路,几乎要让石曲水虚脱。

 

石曲水看着队长在她眼前蹲下来,她背后的盾牌遮住了桥底为数不多的灯光,石曲水看不清她的脸。她隐约看到这个队长把一支绿色的针筒打在自己的颈部静脉上,接踵而来的感觉便是疼,生疼。这疼的很尖锐,但石曲水却并不抗拒这种感觉,她发现自己麻木的身躯又恢复了触感,源源不断的活力正在迸发到她全身。

 

没等她多问,那个队长又丢下一包干粮和一瓶饮用葡萄糖,随后加入了其他人,驶向了石曲水来时的方向。

 

在这场世纪风暴中,只剩石曲水一个人了。

 

她扶着桥墩站起来,看着那两队围成铁桶一般的人造舰娘小队,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范围内。石曲水拆开了饮用葡萄糖的外包装,她现在急需补充体力。石曲水在喝到一半时听见了一声沉闷的巨响,像是雷声;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是那支小队开火了!深海栖舰已经接近到如此地步了吗?还是那仅仅只是一个倒霉的探子?

 

石曲水嘴上的动作没停,她感到体力正在迅速恢复。显然那瓶饮用葡萄糖并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给她提供多少效果,一定是那个神秘的绿色针筒起作用了。石曲水皱着眉头看向炮火轰鸣的远方,她之前在图书馆里看过人类的猜想,说是舰娘的高速修复液是由许多个智能纳米机器人构成的。那篇文章把修复液吹的神乎其神,从开始进入人体,到修复受损器官,甚至包括清除血栓和刺激多巴胺与肾上腺素分泌都有,最后在通过一次排尿将机器人排出体外,简直方便的不能再方便。石曲水对此仍然持有疑问,毕竟在得到妖精的肯定前,一切猜想就仅仅只是猜想。不过她很快就胡思乱想了起来,她幻想着那些虫子一样的机器人正在随着血液遍布全身,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为了不让自己再瞎想,石曲水决定动身前往莫柳岸的所在地,也就是她此行的终点,世纪大桥。但正当她准备再次“扬帆”起航时,桥上鼎沸的人声突然大了起来,混杂着汽车喇叭声的呼喊刺破了重重雨雾,击打在石曲水的耳膜上。

 

石曲水下意识的回头,却看到一个卡车大小的黑影正顺着河道向着自己飞快地冲来!她下意识地蹲下了身子,不过那个黑影却没有撞到她,而是重重地撞上了桥墩。桥墩的混凝土碎片溅了石曲水一身,随后和那个黑影被水流分向一侧,冲过了石曲水的身边。她定了定慌乱的心神,当目光落在那个黑影上时,石曲水愣住了:这哪里是什么卡车,这分明是一个深海驱逐舰的尸体!

 

在短暂地惊愣之后,石曲水连忙向前,跟在了那个尸体后面,她想借助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来抵御风雨的侵袭。可当她来到深海驱逐舰尸体旁边的时候,石曲水发现浮在河道里的障碍突然变多了。往常清澈的河面早已被许多垃圾覆盖,而雨滴在垃圾的缝隙里击出了层层涟漪,这些白沫很快就和石曲水足部舰装产生的白沫混杂在一起,向后远去。

 

如果之前的海甸河是一碗清水,那现在的河道简直就是一锅煮得稀烂的杂粮粥。

 

一定是台风吹掉的不少杂物掉进了河里,然后被水流冲到这里的。石曲水的脑子转的很快,她的目的地是入海口,而这些东西顺着水流,也一定是要去入海口的。如果自己跟着这些杂物走,反而能在水上形成一道动态的防御线。特别是旁边这个庞大的尸体,是石曲水在河道上最好的掩护。

 

心念电转之下,石曲水加快了速度,顶着满天的大雨来到了卡车大小的尸体前面。风从背后凌厉地刮来,一些看起来较重的杂物也开始在空中飞舞。而当石曲水来到尸体的前方,也就是那个驱逐舰头部时,一道比之前强烈不少的狂风携着许多杂物劈头盖脸地向她砸来。石曲水甚至能闻到风中的硝烟味,大概是那两个小队留下的战斗痕迹。她盯着脚下,不知道何时脚边已经被很多杂物包围了:树叶、塑料袋、一些衣物、甚至还有残破的家具。

 

还好重力锚的工作原理并不是靠浮力让人站在水面上。

 

石曲水暗自庆幸到,她将身子尽量蜷缩在深海驱逐舰的眼眶中,以求在这场风暴中能顺着水流抵达终点。她的体力说实话并没有完全恢复,不过像是自感现象一样在关灯前顽强地亮了几下而已。而当她确定已经搭上尸体这条“船”之后,石曲水不由得放松了下来,紧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疲劳。

 

不多时,石曲水就看到了人民桥。很幸运的是,那里的守军有着两个巨大无比的探照灯,分别照向河流的两边。如果不是探照灯及时看到了尸体上拼命挥舞手臂的石曲水,也许守军就已经开火了。而看到深海栖舰的尸体顺着河流缓缓被冲向大海后,桥上的一般群众也纷纷欢呼了起来。在又取得了一瓶葡萄糖之后,石曲水有惊无险地乘着“船”离开了人民桥。

 

在经过一个巨大的拐弯之后,石曲水意识到马上就要到达她此行的目的地了,可是眼前哪有什么世纪大桥的影子,除了较为狭窄的两岸,石曲水前面更是白茫茫一片,那并不是什么方向错误,顺着河道走不可能走错,她很清楚,缩小她视野的是由万千雨滴构成的厚重雨雾。

 

背后的风并没有减小的意思,听着呼啸声让石曲水的耳膜愈发疼了起来。但事实上,石曲水的耳膜是因为气压突然降低才疼起来的,这也是台风过境的几个现象之一。她半躺在深海驱逐舰尸体的眼眶中,稍微往后伸头看去。突然一阵风沙迷了石曲水的眼,一个不知道从哪个倒霉蛋的车上脱落的车牌被挟在风里,像一把利刃一般朝着她砍来!还好她被风沙迷了眼,收回了探出去的头,那个犹如血滴子的车牌不偏不倚,砸到了这个深海栖舰相对柔软的腹部,几乎把自己全部都陷了进去。而反应过来的石曲水也是一阵后怕,她盯着只剩短短一小截“琼A”露在外面的车牌,大脑一片空白。

 

而在拐过了口之后,石曲水面前的海域便骤然放大起来,随之而来的也就是比风更强的风。如果说台风给人的感觉一开始是风,紧接着是雨,然后再是风;那么现在石曲水经历的便是:风,夹着刀子的风!

 

她费劲地从深海驱逐舰的尸体上翻下来,好在进入开阔地段之后垃圾被冲散了不少,能让她得以寻求一个缝隙靠岸。和之前被风阻止前行的状况不同,现在的石曲水几乎是被裹挟在风里高速前行,她仅仅只是让重力锚维持了站在水面上的斥力,却被狂风拉扯着向入海口冲去。

 

石曲水抓住了狂风吹拂的空隙,她像之前在美舍河一样,紧紧贴着河岸,以求在逐渐接近海口的世纪风暴中侥幸地存活下来。不时有零零散散的垃圾砸到石曲水身上,她甚至感觉重力已经被翻转了,似乎拉扯着自己的并不是脚下的地核,而是前方的入海口。石曲水在岸边找到了一个缝隙,她尽可能地将身子紧紧缩在缝隙中,风雨刀一般从她的鼻尖割过。

 

她微微睁开被风雨殴打得闭上的眼睛,却看到那个深海驱逐舰的尸体被风高高吹起来,在风中不规则旋转着被吹向入海口。那个卡车大小的庞然大物很快消失在石曲水的视野范围内,就像一滴清水融入到了她眼前不过几十米墨汁般的雨幕中消失不见。

 

随后石曲水很快就听到一声隐隐约约的炮声,这让她想起了夏夜雨云后面的雷响。是莫柳岸!她仍然在世纪大桥附近!她还在苦苦坚守着一个本应放弃的目标!石曲水颇地愤怒了起来,她沉闷地呼出了一口气,好像这样就能把周遭寒冷的台风完全吹散一样;随后她便毅然决然地踏出那个可供她平安度过风暴的缝隙,接着她就就被逐渐逼近的低气压风团沉闷地冲击着,石曲水感觉自己几乎要被这百年难遇的强风扔到天上去。

 

把重力锚的参数拉到底,石曲水艰难地在几乎由杂物构成的河流中前行着。她的运气特别好,被河流冲下来的杂物中居然有一个第二代人造舰装配备的盾牌,甚至盾牌后的暗格里还死死卡着一个头盔。

 

石曲水很清楚在没有防护的情况下想到达大桥桥塔的底部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但现在她却突兀地获得了这一面盾牌,简直就是上天给她的恩赐。石曲水费劲地拉起那面沉重的盾牌,它能浮在水面上完全得益于弧形造型提供的排水量。将盾牌背在身后,石曲水略微缓了一口气,她在战斗服后面的背肌早就被杂物砸出了一块块淤青,现在听着盾牌后传出的叮叮当当的声音,石曲水暗自庆幸自己捡到了一面盾牌。

 

与此同时,石曲水附近的风速还在进一步加快。

 

戴上了头盔,石曲水在水面上艰难前行着。头盔里有个宽大厚重的耳机,这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石曲水的症状——她现在耳膜疼的不行,周遭全是过量分贝的白噪声。将头盔戴上之后,石曲水开始艰难地在全是杂物的湍急河流上跋涉了起来。和之前快速的前行不同,石曲水现在的跋涉速度很慢,几乎已经接近了婴儿爬行的速度。她不是不清楚背后这股风的力量,但她也知道,若是乘着这股东风前行,那么自己一定会被狂风甩向未知的远方;现在她借助重力锚强行把自己的相对位置钉死在河面上,那自己就会像路边的树一般被拦腰吹断。

 

石曲水看着路边一颗不知名的树被拦腰折断,打着旋滚向远方。而附近的椰子树几乎全部都俯下了身,不止她一个人在与这场世纪风暴相抗衡。石曲水感觉身上热了起来,但这并不是什么心理作用,周遭的温度确确实实在升高。而风速还在进一步提升,现在经过石曲水身边的台风移速已经达到了215公里每小时,也就是每秒60米。

 

背后的盾牌是流线型的,这在一定程度上帮助石曲水在风中站的更稳。不过石曲水年轻的身躯可无法对抗这60米每秒的风速,还有夹在在风中尖锐的各色垃圾杂物。就连在脚下的海甸河,流速也变得迅猛了起来。石曲水靠着河岸,她几乎是拉着岸边突出的石头在前进。

 

石曲水把盾牌卡在岸边的一个狭长缝隙里,人造出了一个掩体。她躲藏在掩体后思考着,该如何面对这越来越快的风速。周遭的气温还在升高着,石曲水被雨浇透的单薄身躯正在慢慢回温。

 

低气压、反常的升温、越来越大的风速……

 

是风眼。

 

盾牌没有被卡住的一侧开始振动起来,在狂风的吹袭下,一个七零八落的活动板房突兀地越过石曲水,接触到海甸河面的一部分旋即入水,就像被吸住了一般;而剩余还飘散在空中的板房碎片像纸片一般被带向了远方。

 

风眼,风眼!

 

台风中最为平静的地带,像是沙漠中的绿洲。可越靠近台风的风眼,风速就越快。石曲水咬紧了牙关,她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只要撑过最困难的现在,风平浪静的风眼一到来,她就能抓住这个宝贵的喘息时间,去往世纪大桥。届时,她就能带着莫柳岸全身而退。

 

风眼,风眼,风眼!

 

她闭上了双眼,在一片狼藉中静静等待着。但实际上,她周遭的环境远没有这么宁静,若不是有一面盾牌在石曲水的后背垫着,那她现在可能已经被铺天盖地的杂物砸死,或者被风卷向远方的海洋里。一旦到了人不能按自由意志去活动的时候,他们都会开始关注一些眼前忽视的东西,石曲水也是如此。在闭上双眼几秒后,她再次睁开双眼,看着这个变得面目全非的世界。她的前后左右,全部都是暗无天日的雨幕,似乎这并不是在入海口的河面上,而是在漆黑冰冷的宇宙中。她看着旁边的河堤,河堤在她眼前延伸了短短的一小段,20米?10米?5米?延伸到那黑暗的雨幕中,消失不见。

 

石曲水摸着河堤上的石头,那些丑笨又粗粝的岩石现在给了她无与伦比的安心感。她又侧过头去看着河面,她看到了自己的盾牌边缘,盾牌并不光滑的断面上有几根已经弯曲的金属枝条,让石曲水想起建筑工地上的钢筋。而这个盾牌的边缘正在缓慢生出一些银白色的物质,附着在这些“钢筋”上,开始逐渐覆盖它们。

 

再生型舰盾……石曲水盯着平日里不会去注视的角角落落方方面面,她正在用主观意志强行把注意力集中到别出,无论是再生舰盾也好,岸边的础石也罢,她现在正尽可能地让时间转快些。也许只要分散了自己的注意力,她就能像小时候无数个度过台风的夜里,只要睡一觉起来,又是风平浪静的一天。

 

她看着河堤的缝隙,卡死的盾牌开始在这个狭长的缝隙里微微振动起来。石曲水平时没有祈祷的习惯,但她现在很想求神拜佛。她脑子里忽地又蹦出之前和莫柳岸交流的话题,她的思绪飞快地在脑中转着。和常人不同,石曲水在面对危险时并不会脑子一片空白,而是开始对身体有害的过度思考。石曲水又盯向盾牌左边,盾牌左边的缺口已经修复完成了。她又猛地想起一句话:任何足够先进的科技,皆与魔法无异。

 

背后的盾牌开始铿锵作响,石曲水全身都紧紧靠了上去,她又紧了紧盾牌上的系带:如果舰娘的科技人类无法理解的话,那么她们又和神仙有什么不同?以超凡之力行超凡之事,她们才是应该保护大海的那批人,不,神。石曲水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渺小,并不完全因为这场世纪风暴,而是对人类的未来有种深沉的迷茫感。似乎人造的舰娘,是亵渎神的产物,不应该留在世上。

 

背后的盾牌开始隆隆响起来,石曲水并没有注意到缝隙旁的岩石正在脱落。

 

如果神明和人类走的过近,神依然无条件地帮助人类,长久而视之,人类会不会丧失对神明的敬畏感?人类不仅能借助神的力量,还能反过来去呵斥神干活,似乎这是理所应当的;甚至于,他们自己要造一批自己的神,要想办法把现在的神取而代之。

 

而人类耗费大量材料精力经济制造出来的所谓人造的“神”,在海上又有多大的效果呢?石曲水靠着盾牌,心中涌上一股浓厚的悲伤感:她甚至没有见到深海栖舰,就被这场风暴打得七零八落了!

 

但没等石曲水想出个所以然,台风先给她结结实实上了一课。

 

石曲水身边的缝隙又多了个口子,卡在缝隙的盾牌脱落了!石曲水当机立断地松开了重力锚,不然她就会像树枝一般被风折断。而在松开了足部舰装的控制后,她的身子和盾牌很快被风狂暴地轰向半空,而刚刚偏安的一隅很快就被后来的风雨填满。当石曲水在空中半转过身子后,本应该成为盾牌的再生舰盾却变成了一面厚重的帆,这风的力道大的吓人,石曲水被“帆”猛地带向空中,她在空中漫无目的地翻滚着。

 

在短暂的失重感之后,石曲水后背朝水,重重地切向水面。那面盾牌此刻又发挥作用了,它在垃圾杂物变得稀疏的入海口上打了几个漂亮的水漂,而石曲水也在重复着接水又腾空、腾空后又接水的过程。她就像是在一面巨大的鼓上,而台风就是无形的鼓手,它仅仅是重重敲击着鼓面,就能让石曲水在空中无助地乱飞。在连续打了四五个水漂后,石曲水的速度慢了下来,她顺着水流被冲向世纪大桥。

 

石曲水仰面躺在水面上,她背后的盾牌顽强地浮在水面上,但在石曲水体重的作用下慢慢下沉。而石曲水此刻又开动了足部的舰装,把自己的相对位置固定在水面下一点,这样能让盾牌完全入水,提供最大的浮力。石曲水不是解浮力题的高手,但她绝对是操控人造舰装的天才。她的双脚泡在水中,而石曲水也懒得重新站在水面上,干脆就开动了足部舰装的二冲程。现在的石曲水在重力锚的作用下开始缓慢移动起来,她和身下的盾牌一起漂向世纪大桥,仰面躺在水上,现在的她就像一艘小船。

 

她痴痴地看向天空,风平浪静、云淡风轻。在一圈大的几乎没有弧度的云墙里,石曲水甚至看见了有一点点蓝天露了出来,阳光和煦地洒在她脸上。

 

风眼。

 

“看来这次是我赌赢了,威马逊。”石曲水瘫在盾牌上,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她终究还是撑过了这场致命的风暴。

 

“你赌赢了它,可没赌赢我。”

 

石曲水有些惊诧地看着在她眼前突兀出现的脸,背阴的脸挡住了她视野中大半的蓝天,看不清表情。

 

没等她作出反应,那人便一把把她从水面上扯了起来。她的手劲很大,石曲水被揪住领口时差点喘不上气。

 

“你是新的深海栖舰,嗯?所有人类器官都成型了,看来你不是鬼级,那你应该是姬级?不对,你应该是……”那人上下打量了一眼石曲水,当她看到石曲水脚下的舰装后,藏在背后的等效舰炮才放了下来。

 

“援军就这?一个装备都不完全的小女孩?”

 

藉由刚才粗暴的举动,石曲水此时已经在水面上站好了。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忽然脱口而出:“你是第一名?”她想起了挂在海关的水行三项排名表。

 

林默,也就是海口市水行三项的纪录保持者,正满不在乎地和一个食用能量棒的包装较劲。她随口回答到:“啊,对。我得到的第一名可多了,像是什么骑楼老街轮椅竞速赛第一啊,什么冼太夫人庙上香最快啊,幼儿园最快睡午觉之类的,你说的是哪个?让我想想,如果你说的第一名指的是那个拖把沾抹布都擦不到脸一直在天花板顶上的水行三项排名,那应该就是我了。”

 

石曲水也反过来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造舰娘。林默此时的形象也不太好,她背在身后的一大面盾牌坑坑洼洼的,右上角甚至还有一个缺口,露出了石曲水看到的枝条形“钢筋”,不过却没有那层银白色物质的补充。林默用的第二代人造舰装还有一些在关键部位的护甲,而现在那些护甲全都不在她身上,也不知道是被打掉了还是被台风刮走了;她胸前有一个显然经过扩容的弹袋,而本应鼓鼓囊囊的弹袋空了大半,只剩下两三个弹匣插在林默的胸前。而她手持的等效舰炮也都是充满了划痕,炮口更是被熏的漆黑。而她抓着等效舰炮的那只手已经失去了战斗服的保护,充满肌肉的手臂上尽是一些触目惊心的伤痕。

 

在感受到石曲水的目光后,林默便含糊不清地向她解释到:“这只手之前被打断了,不过没关系,我用修复液修好了。这些小伤用修复液太浪费了,等到撑不住我再用一点点吧。唉,早知道少给那个新来的一点……”

 

“莫柳岸?是她吗?”石曲水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她抓住林默的肩膀开始摇晃起来。

 

在搜寻了之前模糊的记忆之后,林默在摇晃过程中吃完了那根能量棒:“啊,对,应该是她。不过在开打不久后,这耳机就报废了。”她指了指盖在耳朵上的厚实耳罩:“现在也就只能保护一下耳朵,至于交流就不要想了,这抗硅化的耳机也没啥卵用,该坏还得坏。”

 

“怪不得你们没有收到命令……”石曲水喃喃说着:“世纪大桥本来就不在你们的防守范围内,可你们却还是把它给守下来了。”

 

“我操。”林默下意识骂了出声,她转头看向另一边的桥塔:“什么叫做不在防守范围?那我们岂不是白干了?”

 

石曲水也顺着她的目光向另一边的桥塔看去,那边风平浪静,没有人影出来,仅有几片垃圾从浑浊的水中漂过。

“你赶快去看看你的朋友,我在这等着。找到她就过来叫我,我们一起走。”林默此刻也是镇静,她把一瓶带有一次性接口的金属管递到石曲水手上,里面淡绿色的修复液在透明树脂下来回摇晃着:“本来是留着保最后一条命的,但既然要撤退就无所谓了。如果她断手断脚了,你就把这个东西插在她背后那个药品扩展坞上。像这样,先把背后的舰装扳上去,”林默用自己的人造舰装简单做了一个模拟:“然后插到这,就行了。如果她轻伤,就用她背后的药品包;如果她死了……”

 

没等林默说完,石曲水便制止了她:“不要。”

 

“那你快走吧,我在这看着。”林默倒是无所谓,她又掏出一根能量棒,斜靠着旁边的桥塔,像是出来野炊一般云淡风轻地吃了起来。

 

“为什么你不跟来?明明可以不用再守桥塔了。”石曲水的速度并不快,她得避开水面上的垃圾。好在两个桥塔的间距也不大,她们甚至可以通过喊话交流。

 

“我得在这看着。”

 

“看什么?”

 

“你没看到吗?深海栖舰!本来那边是海的,你右边!看见那条黑线没有?被我们打退之后,它们全在那边堆了起来,也不知道在干嘛。”

 

石曲水转头看去,离自己大概几公里的地方,有好几十艘深海栖舰的驱逐舰,甚至在这中间还混了少量的忌雷,和一些根本伤害不了人类的浮轮。它们密密麻麻聚集在离世纪大桥不远的地方,石曲水看着看着,突然沁了一身冷汗。

 

“林默!”

 

“干嘛!”

 

“这些东西一起过来,你们打得过吗?”

 

“除非老娘死之后灵魂被抽了,最后被打进一个战列舰舰娘的身体里,这样说不定打得过。”

 

“那它们为什么不打一波?”

 

“我怎么知道?要不你提一篮水果过去问问?”

 

“那之前你们是怎么拦住它们的?”

 

“借东风啊。台风是从文昌过来,风几乎是从我们后面吹向海里的,它们顶着风根本开不快。一开始它们的攻击确实很猛烈,但它们的体型庞大,自然风阻也特别高。一队深海栖舰一起上,到达桥塔并不是一起的,它们会被风吹的七零八落。”

林默盯着近处那群深海栖舰,和石曲水大声密谋到:“到了后来,它们部队的数量变多了,我猜它们的确是混在风暴里打算进攻文昌,可是却被带走来到了海口。不过还算好,它们数量变多的时候风力也在变大。你见过扑上来的深海忌雷被飞起来的钢筋扎透吗?我刚刚就见过!但这种情况毕竟是少数,大多数都是垃圾把深海栖舰砸退而已。”

 

在囫囵吞下那根能量棒之后,林默又扯着嗓门和石曲水喊道:“这种强度台风算是一把双刃剑。就算它们的炮弹落点不会像以前这么准,反过来,我们的炮弹落点也不会那么准。可是,我们的炮弹在风里能二次加速,它们就傻傻地在前面排成一排,我闭着眼睛打都能打翻几个!加上台风带来的那些垃圾,世纪大桥前面就像霰弹枪一样,深海栖舰根本靠不过来。所以我们勉勉强强守住了,不过那个深海驱逐舰的尸体从后面飞过来的时候我还是吓了一跳,我还以为它们绕到后面去合围了。还好,看起来它们分流过来打世纪大桥的队伍,应该就只剩那边那些零零散散的怪物了。但就算是深海栖舰零散的部队,也足够让我们喝上一壶。”

 

“台风是把双刃剑!”林默的笑声很直爽:“我们走不动,它们也进不来!”

 

“不,不算是零散的部队,是零散的零散。因为台风和队伍失散的深海栖舰小队,大部分还在南渡江那边交战。”石曲水想起了之前在和平桥遇到的那支人造舰娘小队,苦笑道。

 

“深海栖舰造船不用钱的吗?怎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光是他妈零散的零散就这么多?”

 

石曲水没有回应,她自己本身也有很多疑问。对她来说,眼下要紧的事还是得找到莫柳岸。

 

在越过了一个深海忌雷的尸体后,石曲水转到了另一个桥塔的侧面。她刚刚所在的位置只能看到桥塔的两个面,也就是对着海甸河的后面和对着林默的右面;而石曲水现在站在桥塔的左面,这里没有莫柳岸。

 

石曲水心中猛然攀上一股不好的预感。确实,刚才她和林默如此大声的相互交谈,为什么莫柳岸就不能应一声呢?她与自己应该是相互挂念的,不可能一声不吭地躲在某处。

 

她顺手从水面上抄起一根木棍,即便她明白这根木棍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无济于事,可她还是抓了这根泡得发软的木棍。

 

莫柳岸的身体靠着桥塔的前面,也就是面对深海栖舰的方向。她的肚子上多了一个大洞,血已经止住了。若不是被重力锚和外骨骼撑着,她现在应该已经翻入海中消失不见。石曲水看着那个金色的脑袋别到在了右边,一动不动。

 

“柳岸……”石曲水有些木然地站在那个拐角,她手上的木棍掉进了水里。

 

出乎石曲水预料的是,那个略显凌乱的金色脑袋动了一下,像是接受了什么指令一般,缓缓转向了自己这边。虽然那个漂亮的湛蓝色瞳孔中已经没有那么有神了,但她还是默默注视着石曲水,眼神温柔。随后,莫柳岸轻轻拉动了嘴角,对着她露出了一个只属于石曲水的、冰雪融化一般的微笑:“我还以为,你会从右边过来。”

“柳岸,你……伤的好重。”石曲水忍住过去贴住她脸颊的冲动,她站在莫柳岸的身前,看着她肚子上血肉模糊的洞,有些手足无措:“对了,药。”石曲水手忙脚乱地掏出那根金属管,看着莫柳岸却无法下手。

 

这并不是石曲水临场应变的能力不行,而是莫柳岸现在的情况实在是太特殊了:她现在是依靠与重力锚链接的外骨骼装甲才能勉强站着的,而她背后的舰装紧紧贴着桥塔的边缘,甚至在桥塔上出现了些许裂痕——为了对抗台风,她用再生舰盾的材料把自己卡在桥塔前,几乎把舰装钉死在桥塔上。

 

莫柳岸开始挣扎起来,她费劲地松开卡死参数的重力锚,莫柳岸的身子猛地向下一坠,她的双膝泡在水中,却没有再往下沉——人造舰装像衣服架子一样把她挂在桥塔上。然后她摸索地松开打进桥塔的“锚钉”,而这锚钉自然是用再生舰盾的材料做成的。随着四个角的锚钉脱落,莫柳岸也从桥塔上剥离出来。

 

在莫柳岸往下倒的瞬间,石曲水接住了她。携带着装备的莫柳岸很重,石曲水托的十分费劲,但她依然悲哀地发现,莫柳岸的身子单薄得像纸一样。没有任何犹豫,石曲水把金属管插在莫柳岸背后的接口上,她将莫柳岸的脑袋轻轻抱在怀里,闻着血与硝烟的味道,默默等待着。

 

“曲水,你一直都是这么值得信赖……”莫柳岸气若游丝地说着:“往常都是你主动靠过来让我抱着你的,而现在,你已经能抱着我了。知道吗?你是我第一个朋友……”她的声音愈发的低了:“……好想就像现在这样,永远被你抱着。我也偶尔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啊……可惜,并不能了……”

 

听着莫柳岸在怀中的声音越来越弱,石曲水也是越来越着急。就当她心跳得越来越快时,莫柳岸调整了重力锚的参数,她将小腿从水里拔出来,又重新站在了水面上。现在反而是轮到莫柳岸抱着石曲水了,虽然她依然靠在石曲水身上。

 

“这人类用的……快速修复……怎么会这么耗体力……”莫柳岸的声音很轻,听上去没有多少力气。

 

石曲水不惊反喜,她看了一眼莫柳岸的腹部,之前那个血肉模糊的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光滑的新皮肤。若不是战斗服破损的大洞依然存在着,她绝不会想到莫柳岸之前受过这么重的伤。

 

“柳岸,你吓死我了!”石曲水如释重负,她想起了之前被扎的那一针,难道自己是因为没有受伤才不会虚弱的?但她现在没空多想,石曲水掏出之前顺的那一包葡萄糖,拆开包装塞进莫柳岸嘴里,她的嘴唇冰得发白。

 

“喂——那个谁,你们搞快点!”石曲水循着声音看向左边,林默此时也绕到了桥塔的前面,她挥舞着没有拿炮的那只手,朝二人喊道:“现在不撤,之后就没有机会了!深海栖舰好像开始有动作了!”

 

“走,我们快撤。”石曲水半转过身,让莫柳岸靠在自己的背上,她早已把盾牌交给林默了:“趁现在那些怪物还没反应过来,我们先撤到安全的地方。”

 

“不行,曲水。”出乎石曲水预料的是,莫柳岸居然拒绝了她:“我得留在这里。”

 

“你在说什么傻话呢?世纪大桥上已经没有人了,海甸岛的人完全可以从另外两座桥撤离!”石曲水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犹如一道墙的深海栖舰舰队:“再不走,我们就没有机会了!”

 

“走……我可以走。可是,桥,怎么办?”莫柳岸的语气变得重了起来:“岛,怎么办?”

 

“人,怎么办?”

 

就像是为了狠狠打石曲水脸一般,在这寂静到诡异的台风眼里,突然传出来一声像是风唳的长鸣。是汽车,有汽车正在从桥上开过。

 

“就一辆,等它过去,我们就……”石曲水焦急地看着莫柳岸,可事情并非如她所愿,桥上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越来越多,仅凭声音来判断,这座桥就像迎来了早晚高峰一般。

 

“曲水……”

 

“想都别想!”石曲水短暂地愣了一会后,便开始拖着莫柳岸向着岸边驶去,他十分清楚现在应该做什么。

 

“曲水。”

 

“不行!你想让我留下一辈子的遗憾吗?!”石曲水的脚步虚浮,她膝盖附近的肌肉在大幅度颤抖着。强顶着风暴来到世纪大桥的她,本身也没有什么体力了。

 

“石曲水。”

 

“你他妈能不能不要说话了,就当没听见不行吗?!我……我怎么能把你一个人放在这里等死……”兴许是被林默感染了,石曲水生平第一次对着莫柳岸爆了粗口。但旋即,她的眼泪就淌了出来,顺着脸颊短暂地划了一道浅浅的痕迹,随后就消失了。她本身在剧烈的运动中也失去了很多水分,再加上刚刚把葡萄糖悉数给了莫柳岸,石曲水早已没有水分供给泪腺。

 

“对不起。”

 

“你……道歉是什么意思?!别去!不要想着去对抗它们……根本打不过!” 石曲水的胆识不知道是被深海栖舰磨尽了,还是在台风中耗光了:“必须要让舰娘来才能对付它们,我们……我们什么都做不到!总之现在,我们先去避难……”

 

“曲水,不能退。现在退了,整个海甸岛就完了。”莫柳岸把脸凑到石曲水的耳边,后者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它们的计划是让整个海甸岛沉进海里,我断然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而且……你现在的体力也不多了吧?托着我,两个人都到不了岸边。”

 

石曲水没有再说话,她只是固执地拖着莫柳岸向岸边缓缓靠近,远处已经响起了隐隐约约的雷声。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莫柳岸的声音又轻又慢,但几乎每个字都钉在石曲水的心上:“让了这座桥,它们就会全部涌进海甸河。”

 

“本来的计划,就是把它们放进来打的!”石曲水的手开始有些打滑,她感觉自己快要抓不住莫柳岸了。

 

“她们……不知道深海栖舰的计划,我知道。硅……耳机都坏了,现在去找人民桥的支援也无济于事。她们就算赶的过来……也打不过这么多……深海栖舰。”莫柳岸突然伸出舌头,含住了石曲水的耳垂,这是全身无力的她,身上唯一能主动接触石曲水的办法。

 

莫柳岸的嘴唇很冰凉,和她的身体一样,凉的可怕。她全身的血液不在奔腾,而是在一个低的可怕的速度缓缓维持着生命。

 

“不,不,还有办法的,一定有!”石曲水感觉一股暖意顺着耳垂传到了大脑,莫柳岸的牙齿轻轻咬着自己的耳朵。她虽然全身冰凉,但她的体内还维持着一定温度。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撑过台风眼。林默说的没错,台风的确是一把……双刃剑。”莫柳岸说话时的气息不断喷在石曲水的耳廓里:“台风眼是平静的,所以大家都认为在台风眼里是最好的休息时间。可是,在台风眼的环境下,我们对深海栖舰又有多少胜算呢?”

 

石曲水愣住了,她重新思考起林默的话,却悲哀地发现莫柳岸说的对。之前仅凭她们两个就能固守世纪大桥,除了地理优势以外,还有台风带来的优势……风向的优势。诚然,随着台风中心越来越接近世纪大桥,风速自然也会越来越快;但是,背靠桥塔的莫柳岸与林默相当于得到了一个坚固的掩体,而逆着风向进攻世纪大桥的深海栖舰,则会随着风速变快而变得越来越难进攻。六十米每秒的风速能够击溃所有阻挡在她们面前的敌人,但……现在呢?

 

现在是台风眼,风平浪静。人类对抗深海栖舰唯一的优势在此时也被无情地抹去了,台风确实是一把双刃剑,它对待谁都是一样的公平。

 

而在台风眼里的短暂平静时间,就是它们最好的进攻时机。

 

“它们是在消耗我们的体力,我以为,它们是想借着台风波及到我们时趁乱进攻,可没想到,脱离大部队的这支小分队居然还算到了台风眼。那么,你们打算磨蹭到什么时候?”

 

石曲水的眼珠费劲地转到侧面,她看着林默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划到了自己面前。

“柳岸,你不要再想着回去了……我们现在必须撤退!”石曲水用近乎乞求的语气对她说道。

 

“小姑娘说的没错。”林默看着远方正在缓缓合拢的“墙”,对着中间就来了一炮。她原本高超的炮术在已经平静的海面上更加精湛,等效炮弹穿过了世纪大桥的斜拉索,精确地击中了“墙”中间一个看起来很关键的位置。

 

等待硝烟和雷鸣声散去后,林默才继续说道:“虽然我也很不想把大桥拱手让给它们,但现在只能撤退。”

 

“那……桥上的人呢?”莫柳岸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林默,她本想得到后者的支持。

 

“神只会救聪明人。”林默耸了耸肩,她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心理负担。而事实也如此,她仅仅只把人造舰娘当成一份工作,至于什么人类的荣光、海洋的未来、地球的希望她是统统不在乎的。现在的她,更像是掐着点准备放学的周五学生。

 

“我怎么能……撤?我怎么能撤?!”莫柳岸开始剧烈地喘息起来:“你又不是不知道它们会干什么?等它们用硅基炸弹把海甸岛炸到海里去,一切都完了!你们……不想送死,可以走。但我……不行!我不能容忍自己临阵……脱逃!我的背后就是椰城,我的脚下就是国门!”

 

“我说,台风眼马上就要过去了。而在这之前,它们肯定会有动作的。”林默指了指远处的深海栖舰:“要走就赶快走,虽然我放了这座桥,但不代表我是无情无义的人。你的努力只是徒劳,群众会从其他两座桥撤的。我是说……大部分群众。什么事情都不能做到十全十美,而我的目标就是要尽力降低损失。你们现在要走的话,我可以掩护你们,谁知道那些怪物什么时候就……哦不,它们已经开始了。”

 

石曲水费劲地回过头,她看见了让她至生难忘的一幕:虽然她不知道深海栖舰聚在一起做了什么,可它们此刻密密麻麻地堆积在一起,构成了一个让石曲水匪夷所思的“墙”。而“墙”就像防波堤一样,不断把海浪阻挡在自己的身后;而它们此刻又在缓慢推进着,一大群乌泱泱的深海栖舰正缓缓地向着她们驶来,就像世界的边缘在缓缓收缩一样。

 

但就在这里为止,石曲水可不会震惊,让她震惊的现象还在后面。

 

虽然台风眼是台风波及区域最平静的地方,可这并不代表它安全。在风眼墙中的海浪在暴风的驱动下一直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着,而到了台风眼附近,海浪开始从四面八方朝中心收紧。而在超级台风“威马逊”的风眼中,世纪大桥前的海域早就暗流涌动了。这些飘忽不定的浪头在深海栖舰的刻意引导下开始互相堆积形成“疯狗浪”,这些由无数个浪头构成的“疯狗浪”最终被引导到深海栖舰构成的那面“墙”上,巨大的动能让拍到“岸”上的浪头猛地一滞,随后高高跃起,一个五层楼高的巨浪在“墙”上空迅速成型,随后疯狗扑食般朝着世纪大桥冲来!

 

“是巨浪!它们想用人造的巨大疯狗浪把我们卷走,还有世纪大桥上的人!不……它们应该不能算人,所以应该说是‘栖舰造’吗……”林默的脑子转的很快,但她的语气完全听不出有一丝丝危机感。

 

好在巨浪在距离和杂物的双重作用下开始迅速变弱,最终拍到了世纪大桥的桥塔上的大浪威力已经减少了很多。但随着巨浪完全解体,石曲水也完全没有放松的意思。在巨浪消失之后,她看见深海栖舰产生巨浪的那堵“墙”已经离自己更近了!让她更紧张的是,空中开始飘起了蒙蒙细雨,这些雨滴在越来越大的微风中被拉长成一段段银丝,迅疾地朝入海口飞去。

 

台风眼,马上就要过去了。

 

“柳岸!走吧!”石曲水虽然在征求莫柳岸的意见,但她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朝岸边挪了有一段距离了。除了刚才回头以外,她一直在锲而不舍地移动着。而趴在石曲水身上的莫柳岸自然也看到了那个巨浪,此刻的她沉默了起来。

 

“你们两个扛着我……才能把我带走,”或许是见到了那滔天的巨浪,莫柳岸终于松口了,她的语气放缓了下来,也不再含着石曲水的耳垂:“曲水一个人做不到的,林默你要帮她。”

 

“啊?为什么我一定要……”林默有些不满地嚷嚷起来。

 

“林默。”莫柳岸的声音很平静,和她略带悲伤的湛蓝色瞳孔一样:“我真的很担心她一个人走不下去,所以你一定要帮她。就算我求你了。”

 

“哦。”林默像是毫不在意地应了一声。

 

“把弹药都放在我身上吧,反正你们也要带着我走,不如把负重转移到我身上。”莫柳岸的提议很合理,林默没有拒绝的理由。更何况,她胸挂中的固定带不知道何时已经崩了,几个不满的弹匣摇摇欲坠。

 

“曲水,先把我放下来。”莫柳岸尝试在水上用了用力,虽然她还是没有什么力气,但重力锚和外骨骼把她牢牢钉在水上:“你们把盾牌背到身后去,然后我靠在上面。”

 

石曲水见她已经答应撤退,开心还来不及,自然是十分听话地照做了。而林默虽然也是一脸不情愿,但还是老老实实把盾牌背到了身后,和石曲水肩并肩靠在一起。

 

莫柳岸看着背对着她的二人,悄悄拉开了距离,露出了一个苦涩的微笑。

 

“你们松开重力锚的水平仪吧,一会我跳上去的时候可以借助惯性往前浮。”

 

两人有些疑惑地对视一眼,但还是照做了。现在她们被水流带得微微动了起来。

 

“一寸山河一寸血,”莫柳岸轻声说着:“一寸山河一寸血。”

她又重复了一遍。

 

像是雷鸣一般,石曲水的背后轰隆一下。

 

没等她反应过来,她就先看着旁边的林默猛地向前飞去,而她的叫骂声也混在风声中,迅速与自己拉开了距离。

 

接着又是一声巨响,石曲水只感受到后背传来一股大力,紧接着也向前飞速滑去。在面对着台风方向逐渐加大的风力加持下,石曲水的脸上开始被风漾出一道道波纹。

 

而在滑行的过程中贸然下锚是很危险的,强大的惯性会把重力锚连着使用者的脚一起留在水面上,而使用者的身体会继续向前飞。所以石曲水并不能第一时间进行机动,她只能慢慢压紧重力锚的水平仪,即使是这样,她也能感到沉重的撕裂感。

 

“他妈的莫柳岸,她想把我们送走,自己去面对深海栖舰!”石曲水有些愕然地看着林默,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刹停了自己的身子,随后还反向加速来到了石曲水的面前。

 

控制着让石曲水的速度慢下来,林默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她看了看石曲水背后的盾牌,那面盾牌后面多了一层银白色的物质。银白色的物质显出飞溅的形状,层层叠叠形成了一个不完整的圆;那层物质张的很开,几乎是达到了盾牌的两倍的面积,像是一柄失去伞柄的大伞倒扣在盾牌上。林默看着那层物质入水的部位还在滋滋作响,放弃了用手摸一下的想法。

 

“真敢打啊,”林默暗暗骂了一句脏话:“用投射防御舰盾的系统发射修复材料,也亏她想得出来。还好舰盾是在成型之前击中了我们,不然我们就要变成两个活体流星了。”林默无奈地看着远处几乎看不见身影的莫柳岸,叹了口气:“她自己也应该松了水平仪,这样我们的间距就更大了。”

 

“柳岸,柳岸!”石曲水在减速减的差不多的时候突然一个扭身,随后就朝着世纪大桥的方向冲去。天空的雷鸣也越来越频繁,细雨也变成了瓢泼大雨,在风的作用下变成了凌厉的刀,割在每一个人身上。

 

林默眼疾手快,她当机立断掏出手枪打断了石曲水的一只小腿。突然失去平衡的石曲水在水面上狠狠地摔出几个水漂,随后浸入水中,又马上被重力锚翻上来。她现在一只腿曲着,为了保持平衡只能伸直另一只腿,这让她的姿势十分怪异。

 

而勉强起身的石曲水此刻也看到了第二个巨浪,那个巨浪几乎要高过世纪大桥的桥面,擦着桥底堪堪划了过去。而在巨浪之上和之后,则是密密麻麻的深海栖舰,它们混在浪里向着桥塔冲去。

 

而浪的前面,仅有一个单薄的,依靠外力站在水面上的身影。

 

石曲水闭眼,石曲水再睁眼。

 

她看着远处绽出了几个火花,巨浪并没有将那身影吞下去,反而促使她站的更高。再又一次看见几道黑暗冰雨中的微弱火光之后,石曲水隐隐听到了炮击声,这声音混在满天的雷声中显得不是很突出。但随后,石曲水听到了半声震耳欲聋的炮声,而剩下的半声也传不进她正在流血的耳朵里了。林默正在用演习弹给她指引射击方向,虽然演习弹曳出的痕迹被风吹出了明显的偏差,但林默依旧锲而不舍地指引着,直到那个通常只打一两发的演习弹匣空匣。

 

雨变大了,风也变大了。

 

石曲水看着在桥底奋战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最终完全浸入这无垠的风雨中。她终于把一直卡到底的水平仪松开了,不仅是水平仪,整个重力锚都松开了。她失去了继续战斗的勇气,任由自己失去灵魂的躯体被林默拖向后方的安全地带。石曲水受伤的小腿在水中泅出一道道血痕,她感觉身上又冷了起来。

 

没有什么太阳,也没有什么救赎。

 

只有无尽呼啸的风。

 

风。

 

风。

 

和无边落幕的雨。

 

雨。

 

雨。

 

这场世纪风暴中,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雨……?

 

石曲水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全须全尾,没有任何不适,只有一阵又一阵的虚弱和腹饿感。

 

把视线向窗外投去,外面的天阴沉沉的,有几颗稀疏的雨滴沾在病房的窗外,室外的湿度还可以让它们长久地挂在上面。

 

而看向床头柜,上面摆着一个果篮,果篮上还夹着一张字条。

 

石曲水拿起字条,上面的字迹很怪,每一个字都尽显狂放不羁,钩点撇捺中皆显凌厉;但若是连起来看,上下大小不一的字又从云间的龙变成了地上的虫,在纸上尽可能地挣扎着。

 

你醒了之后,来冼太夫人庙找我——林默

 

石曲水盯着最后一个“默”字,最后一个点拉的很长,像是石曲水破碎回忆中的一个感叹号。

 

她决定赴约。

 

而出院的石曲水并没有直接去赴约,而是先回到了自己家。家中多处浸水,而靠近河边的卧室,窗边的玻璃全部都碎了。石曲水在麻木地安排好自己爷爷之后,从桌膛里掏出整整一条没有拆封的中华,打开一包,借着煤气灶点了一根,随后就出门了。

 

她从自己家开始,沿着美舍河漫无目的前行。美舍河畔完全就是一片狼藉,她根本找不到一条完整的道路,因为河面早已超过河畔的路,甚至漫过栏杆了。好在美舍河的河岸是一个漏斗状的,有长长斜坡的长岸。石曲水得以在岸上落脚,她沿着河岸,顺着河道,重走了一遍自己昨天晚上走的“路”。

 

当石曲水走到世纪大桥处的时候,她嘴里叼着烟还没有熄灭。而她出门时并没有带打火机,她是硬靠着一根接一根的传火才维持到这里的。她抬起头麻木地看着前方,天空很暗,但是将白。

 

这时,海面上吹来了一阵海风,太阳升起来了。石曲水嗅到了海风中的腥味。她看着黎明的太阳照亮了世纪大桥的入海口,附近都是密密麻麻的杂物,和一些还未处理的深海栖舰尸体,这些东西沿着海甸河不断补充到入海口,互相碰撞着流向了大海深处。

 

石曲水看向大桥一侧的桥塔底部,那里并没有她要找的身影。

 

她又看向另一侧,很遗憾,那里也什么都没有。

 

又起了一阵海风,略带血腥与腐臭味的海风猛地灌向石曲水,她的烟到底了,灭了。吐出一口未过肺的烟,石曲水跪倒在地呕吐起来。但多日水米未进的她肚中根本没有什么东西,只能是吐出一口又一口酸水。

 

石曲水在地上艰难地挣扎了一阵之后,她盯着前方的海甸河,海甸河依旧缓缓流淌着。她顺着海甸河看去,看了一河道的垃圾,和尸体,这些都没让她继续感到反胃。稍微稳了稳心神,她又抬头看向世纪大桥。

 

然而还是没有反应。

 

石曲水松了口气,她权当是自己抽烟抽醉了。于是,她又放眼向着入海口眺去,然而下一秒,她就感觉一股热血冲向脑门,随后便又无法抑制地干呕了起来。

 

是大海。那个入海口像是一只不懂知足的怪物,正在缓缓吞没一切物品。垃圾、杂物、尸体、战斗的痕迹……甚至生命。石曲水躺在草地上,濛濛细雨把她紧紧网住。无法控制的,她脑中又想起了之前看到的纪录片,往往开头那些预备役的人造舰娘,在片子结尾都没有出现。

大海像现在这样,吞没了多少舰娘,深海栖舰,和人类呢?

 

石曲水勉强翻了个身,苦楚又灼热的胃液从她的嘴角滑出。她闭着眼睛躺在草地上,想象着阳光照遍她的全身。而她那颗顶着压力跳动的少年心,也在慢慢冷却变慢。

 

从这之后,石曲水便患上了很严重的海洋恐惧症。

 

当这个可怜的人儿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石曲水的周遭是被晒干而变硬变脆的泥,而她身下则是一片潮湿的人形。她在原地怔怔地坐了一会,嘴角边还有半截被浇灭的烟,她没有吞进去是不幸中的万幸,可她嘴里都是抽烟过度涌上来的酸味。把烟头从嘴里吐掉之后,石曲水把腿从泥里拔出来,她的病号服后全是泥,上半身因为被太阳晒了一会而变得干硬,而下半身还是湿漉漉的一片。

 

所以,但石曲水像一个泥人一样走进先太夫人庙时,林默下意识拉长了音,长长出了一声“卧槽”。

 

也难怪林默会如此惊讶,毕竟她认为这次会面还是比较正式的,所以从不浪费时间在收拾自己身上的她甚至还简单打扮了一下。林默身着一件长袖的白衬衫,下身则是一袭黑色长裙。虽然她依旧坐在轮椅上,可她看起来十分端庄。

 

残疾人?石曲水的思绪一闪而过。可林默昨天在水上的高速机动,和她板上钉钉的水行三项成绩,无不在彰显她的实力。而拥有这种实力的人,怎么会是一个残疾人?难道说,在陆地上不善使用的双腿,在海里就会突然变得如臂使指了?也许正是因为她从未学过走路,所以在海上算是她的“母步”?这就是她能在海上翩翩而行的原因吗?石曲水心情复杂地看着林默的脸,但她脑中却依然想着林默的腿。

 

要是她不开口说话就好了。石曲水默默想到。毕竟林默的性格和她的长相完全相反,一个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女孩子,嘴上竟是毫不留情的。

 

“两天不见,你咋把自己盘了层包浆呢?”

 

无视了林默略显挖苦的问句,石曲水反过来问她:“有吃的吗?”她的声音粗粝而嘲哳。

 

“那吃点水果吧。”林默的轮椅停在供桌前,她顺手抄起上面的苹果丢给石曲水:“台风天水果价格超级加倍,你赚了,妹妹。”

 

而石曲水自然也看到了她是从供桌上“顺”的水果,但她此刻的眼神像死了一样,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了。于是她踩着门槛跨进了庙里,随后一屁股就坐在了门槛上,开始啃那个新鲜饱满的苹果。

 

“我不知道你们那的习俗是怎么样的,”林默也拿着颗苹果啃了起来:“在我们村,拜完神之后,贡品都是可以直接吃的。”

 

石曲水没有回应,她正费劲地把牙卡进果肉里,这颗苹果对虚弱的她而言还是有些硬。

见她没有回应,林默便又自顾自地说道:“但就算不给又有什么问题呢?我还能看着食物浪费不成?泥像又不能真的把食物吃了,还不如飨后人。”

 

“……飨?”

 

“分享给你们。”林默一摊手。

 

“神确实不配享用贡品,如果它们没有履行自己的责任,那我们就应该把它们从神位上拉下来。”石曲水垂着头,林默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想表达的……是这个意思吗?”林默转动轮椅,她去取了一个西瓜放在供桌上。石曲水不知道的是,这些贡品水果都是她一个人买的:“所谓神啊,都是在民众心中得到认可的、有伟大功绩的先祖。冼太夫人也是一样,她为国家团结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于是后人把她看作神,立庙来纪念她。”

 

“拜错了……”石曲水嘴角一拉,露出个苦笑。她又想起简七百一次性上了一把香的情景,如果是为了求海上的和平,那他显然是拜错了神。如果是求团结的话,那倒是没有拜错。可人类与舰娘的关系,真的有那么好调整的吗?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林默又丢给她一个苹果:“在海上能保佑一方水土安定的人物可以称为神,那舰娘算不算神?”

 

“算……算个屁。她们什么都做不到。”

 

“你见过现在有人把解放军当神来拜吗?”林默手上的工作也没停:“神这种东西呢,需要距离感。现在和你同时代的人物,因为距离你太近了,所以你只会尊敬他,不会去把他当做唯一的救世主,也不会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拼命去对他们祈祷。为什么?因为他们和你们一样,都是人。但凡是人,都会有缺点,他们也不能随时随地救你们于水火之中。遇到那些他们也无力扭转的局面,那你可能真的只能祈祷神的降临了。”

 

“但现在不一样了。”

 

“但现在不一样了!有没有人类扭转不了的局势?有,比如台风,”林默指了指天:“比如深海栖舰。”

 

 

“只有舰娘能有效击溃它们,舰娘做到了人类做不到的事,所以舰娘可以称为现在的神?”石曲水暗暗嘲讽到。

 

“哼,被人类用鞭子驱动的神?”林默推着轮椅来到石曲水面前:“要是说个体素质,适战性,武器能量密度甚至经济适用,舰娘无疑是最佳的选择。从对抗深海的角度来说,她们确确实实是人类的神。作为这方面的神,自然要在这方面做的更好。舰娘给予人类的帮助太多了,已经让大多数人产生了依赖。可这种帮助并不是硬性必须的要求,但许多人都把这些帮助当成了舰娘的本职工作,一旦有几次疏忽,舰娘就会遭人忌恨。你知道有多少人在暗自咒骂舰娘,就因为她们没有及时赶到现场,阻止深海栖舰破坏自家为了敛财在危险海域开的鱼塘?”

 

“所谓升米恩斗米仇,不过如此。”林默侧过头,看着供桌上冼太夫人的脸。

 

“可她们确确实实超越了人类,就应该做一些人类做不到的事,”石曲水的语气很阴沉:“我不求别的,至少在做本职工作上,她们疏忽了。”

 

林默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于是她叹了口气:“舰娘是个口袋,哪里需要往哪里装。在台风之前,大家都认为深海栖舰要跟着台风进攻;在台风登陆时,他们都认为深海栖舰要赶在台风前进攻;而实际上,深海栖舰却混在台风里面进攻。它们这个打法有很明显的优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具有很强的迷惑性?”石曲水猜测。

 

“如果它们在北部湾聚集的时候,没有舰娘去牵制,你觉得它们还会等台风吗?同样的,如果它们在文昌聚集的时候,海口没有分舰娘过去支援,那么文昌还保得住吗?它们就赢在这一点,每一步都是假的,但每一步都是真的。”

 

石曲水盯着莫柳岸的轮椅,她的内心在挣扎着:“这是无奈之举。”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舰娘并不能每次都及时赶到惨剧发生的现场,她们再牛逼也要遵守这个世界的物理规则,她们一样也会被自然灾害拖住脚步,你知道有多少文昌的舰娘紧跟着台风回到海口支援吗?而最终能成功支援海口的又有几位?光是这两天的统计,广东省有报告发现海南的舰娘,福建省也有,台湾省也有,甚至还有的被带到上海去了!这只是中国的报告,你觉得越南会不会有?菲律宾呢?经历风暴的不仅仅只有我们两个而已!”

 

“你们一直把舰娘当做神来看,可她们不过是能对抗深海的人罢了。如果一个物品,被赋予了人类的灵魂、人格、情感,那么它还能是纯粹的物品吗?”林默没有回头看石曲水,她依旧仰头看着冼太夫人像,但她温柔笃定的声音却一下又一下,轻轻叩在石曲水的心扉上。

 

“拟人……也算人吗?”

 

“舰娘,还能只算船吗?”

 

“别想了,曲水。过来拉我一把。”林默把轮椅转了过来:“扶我站起来……算了你还是坐着吧。”她看到了石曲水衣服上的泥。

 

林默挽起了两只袖子,石曲水看着她手臂肌肉上细细的绒毛有些出神。只见她双手搭上供桌,猛地一用力,整个人就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因为此刻她是面对供桌把自己撑在桌子上的,所以石曲水很容易就能看见她的后背:和昨夜英姿飒爽的林默不同,卸下人造舰装的她,背后仅留下一个巨大的圆环,圆环的金属部位泛着哑光,这便是生物钢外接器官了。如果把莫柳岸的第三代外接生物钢器官比作小巧精致的三角梅,那林默背后的则是灼灼其华的桃花。这个外接生物钢器官几乎盖住了林默纤细的腰肢,金属状的转接扩展坞朝着五个不同的方向伸出,像是五片偏平扭曲的金属花瓣。而石曲水能看见外接生物钢器官的全貌,自然也看得见林默背后的衣服。她的背后可不像是前面一样大方得体,经过刻意裁剪的衬衫还是被金属挤到了一边,皱皱巴巴叠在一起;而林默的下半身更是奇特,她那漂亮的黑裙子勉勉强强卡在腰间,无法再往上提半点。而在上衣和裙子之间,没有被外接生物钢器官覆盖到的皮肤表面,则是全部裸露在外面。

 

石曲水看到这不伦不类的画面,一时间有些想哭。她想为已经入伍的人造舰娘而流泪,为她们崇高的觉悟而喝彩,可她所有的眼泪,已经尽数交还在那场世纪风暴中了。

 

慢慢抹去烟盒上的泥,石曲水又习惯性地叼上了一根烟。可她现在是没有火机的,毕竟她出门时仅靠煤气灶上的那一根烟薪火相传,才得以让她来到世纪大桥边。可现在,烟灭了,火熄了,没有那点希望的火星,石曲水也只能傻傻地站在这里。

 

“你到底还要抽多少?”林默此刻已经转身坐在了供桌上,看起来她和石曲水都没把庙宇的主人当回事:“不,你已经抽了多少?”

 

石曲水没有讲话,她只能叼着那根未燃的中华,颓废地站在供桌前。庙里的烟火很旺盛,但却没有一点火星是可供她使用的。再一次环顾四周后,她缓缓伸出了一根食指。

 

“一?哦,我肯定不会相信是一根。让我猜猜,十根?”

 

石曲水摇摇头。

 

“那就是一包。”

 

石曲水摇摇头。

 

“总不能是一条吧?!”林默陡然增大了声音。

 

石曲水摇摇头:“是一直抽。”

 

“放不下?”

 

“她就是我的未来。以前的我浑浑噩噩,也不知道未来应该做什么,是她指引了我未来的方向。可以说,我成为人造舰娘的原因,全部都是因为她。但现在……”石曲水转了转生硬干涩的眼珠:“我再次失去方向了。”

 

“她是我的方向,而舰娘是她的方向。那舰娘应该算我的方向?我算是明白陆权派的思路了,她们什么都做不到,还想得到人类的支持?”石曲水站在供桌前:“就像现在我想支持她们,我想给她们上一根香,可她们连个火都不给我借!”

 

石曲水伸出手去,她想搅乱供桌上他人留下的散香,在某种程度上,她已经把舰娘和供桌上任意的神对标了。不过当她的手触碰到线香堆里时,石曲水怔住了。

 

线香里有一个小巧的,廉价的,一块钱一个的塑料打火机,绿色外壳在深色的线香中很是刺眼。

 

“我懂,爱情使人盲目。”林默看似颇有同情地安慰她,但她趁着石曲水一个不注意就把烟卷抽了出来,随后随意地丢在一边:“害搁这抽烟呢?听我讲个故事……”

 

“不听,有什么话赶快说。”石曲水显然不吃这套。她现在很烦躁,并不是因为她刚刚得到火机却失去了香烟。

 

“你就不能听我讲一个残疾人是怎么克服重重困难最终当上人造舰娘的励志故事?”

 

“不感兴趣。有什么你要说的就赶快说。”石曲水撇撇嘴,她现在仍然很饥饿。

 

“那我就直说了。”林默悻悻地收回手:“我是为了风险防范才成为的人造舰娘。”

 

石曲水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林默:“我还以为,你是为了体验站起来的感觉,使用双腿的感觉之类的。”

 

“这应该算是附加福利。”林默笑了笑。她大多数时候都挺好看的,尤其是笑的时候,因为这样她就说不了话了。

 

“曲水,你觉得舰娘比人类强吗?”林默问她。

 

“强,强很多。”

 

“那你觉得舰娘好用吗?”

 

“用?如果你是指经济适用和对深海栖舰的效率,那么是的,她们要远远把人类甩在后面。”

 

“那你觉得,舰娘可控吗?”林默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笑容。

 

石曲水被问住了,她从没考虑过这种情况,似乎舰娘生出来就是为了帮助人类的。若是这些各方面都优于人类的舰娘背叛了人类,就像神明把怒火反过来倾泻在信众上时……

 

“而人造舰娘,不仅仅是为了对抗深海栖舰而诞生的。我们还得做一个较为完善的风险防范,万一哪天舰娘不受我们控制了,那我就得……你懂的。”林默歪了歪头:“不过现在,人造舰娘连深海栖舰都不一定揍的过,至于舰娘就更不要想了。”

 

“可惜啊——”林默长长叹了口气:“人造舰娘马上就要成为历史了。”

 

“成为历史?什么意思?”

 

“人类打算放弃‘聚合物’计划,以后对抗深海栖舰,只要有舰娘就行了。以后人家只看舰娘了,我们将成为历史。没有舰娘都没人关注的。”

 

“那我怎么办?”石曲水眉头紧锁。

 

“你?你不是失去方向了吗?”

 

“她是我最后的方向!我只能按这个方向走,没有别的选择。”

 

“你觉得她会任由你在这自暴自弃吗?嗯?”

 

“我不知道,”石曲水把头深深埋入掌心,一头碎发从指间溢出来:“成为人造舰娘,是我最后的救赎了。”

 

“我说,你想死吧。”林默用手拨弄着供桌上的西瓜:“你现在不敢是因为你还有牵挂。等你正式成为人造舰娘了,你就会开始与深海栖舰作战,随后渐渐疲惫;等到哪一天你没有牵挂或心愿已了,就会故意深入敌后,死在日复一日的战斗中。”她发出一声嗤笑:“像你这样的姑娘我见多了。我还在和外国的人造舰娘组队的时候,她们就管我叫死神了。你知道为什么吗?每次出任务就只有我一个人全须全尾的回来,每一次。甚至包括马六甲那次,一百多号人组成的队伍,最后就只剩我一个人归港,你明白那种感觉吗?看开点,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这算是什么?”石曲水斜睨了一眼林默,以及她背后的神像:“这就是天道?”

 

“不,”林默伸出手,突然搂住了旁边的神像,她和神像看起来就像一对失散多年的姐妹:“这是自然选择。”

 

“那为什么偏偏是她?不是我?这也是选择?”石曲水的语气压抑得可怕,像是沸腾的水在顶开热水壶。

 

“你知道你自己的需求是什么吗?”林默问她。

 

“我……”

 

“你不知道,你迟疑了。”林默笑笑:“那你知道她的需求是什么吗?”

 

“成为……人造舰娘。她做到了,我没有。”

 

“瞧瞧,你对她的了解比你自己都深。”林默颇为惋惜地啧啧称道:“那她为什么要成为人造舰娘?”

 

“为了成为舰娘。但人类想要转变成舰娘是不可能的,她只能成为人造舰娘,这样能尽可能地接近她心中的那个目标。”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一种成神之路。”林默的嘴角勾出一道好看的弧度:“那她为什么要接近舰娘?”

 

“因为要接近她……父亲。”

 

“那她父亲是做什么的?”

 

“……提督。”

 

“提督。”林默打了个响指,她已经为石曲水指明了道路。

 

石曲水不再言语。她抬头看着林默,庙宇顶部的玻璃瓦把一丝天光打在她身上,映得她周遭全是黄灿灿的阳光。而她却是大大咧咧地搂着那个神像,除了她脸上恬静地微笑外,完全没有一点神性。

 

但石曲水还是被她折服了,她已经说服了自己。现在的石曲水颓然坐在供桌前,而林默却是高高坐在供桌上,刺破厚重云幕的一丝光把她们连在一起,虽然石曲水没有意识到,但她已经被救赎了。

 

她像清风般无序的人生此刻已经鼓满了帆,石曲水已经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那你呢?”石曲水心中翻江倒海,可说出口的却是苍白无力的问句。

 

“我?老工作呗,大不了倒回去做设计师。我可不想天天和舰娘朝夕相处,毕竟我们也算是……”林默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竞争关系。”

 

“可是现在,人造舰娘已经被证实不可行了……”

 

“啊呀,”林默收回了搭在神像肩膀上的手,有些无奈地挠了挠头:“我得再找个喻体……和你这孩子讲话比较费钱,台风天一个西瓜你知道多贵吗?”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她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把西瓜刀,白晃晃地反射着微弱的阳光。

 

“可是这和西瓜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林默用刀背轻轻敲着西瓜:“你知道我们中国人,在神与人之间,还有个过渡吧?”

 

“仙……?”

 

“神这种东西,就是人们崇拜的世界创造者。你看中国古代神话故事,女娲,盘古,可以称作神。然后随着时代的发展,神逐渐被具象化,被赋予了人格。一般来说,能行人类不能行之事的,都可以称为神。”

 

林默轻轻敲着西瓜,不过她的速度逐渐变快了起来:“然后呢,仙,中国独有的体系。当外国人还在地上求着神明显灵的时候,我们已经有人准备摸索成为他们了。仙代表的是经过修行,具有超自然能力的人,还是人类。天破了,我们自己补;洪水来了,我们自己疏。”

 

“任何超越时代的科技都与魔法无异……”石曲水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了。

 

“如果舰娘是所谓的神,那人造舰娘就是仙。从目的上来说,我们和她们是一致的。知道人造舰娘最初的概念是在哪提出的吗?就是在中国。套用舰娘的科技再融会贯通,最后让人类无限接近舰娘,这难道不是一种修仙吗?”林默不再拍动西瓜了,她只是盯着石曲水笑。

 

“可这和西瓜……还是没有什么关系。”

 

“听我说完。”林默又开始拍打她的西瓜:“你别看我上面扯了这么多神神道道,我可是纯正的共产党员,这些东西只不过是为方便你理解,懂?”

 

“……就算你这么说……”

 

“但时代会变的,妹妹。我不知道你也没有听过舰娘的构成,就是那套把人类灵魂打进妖精作物体内的说法。我是存在主义,对于这些东西的接受程度还比较高,毕竟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已经能切切实实影响到我们了,我只会对已经影响到自己的东西感兴趣。至于你信不信灵魂的存在,根本不影响舰娘本身。用它们的话说……”林默仿着某一个妖精的口气:“……‘你们这种只能看到三个方向的肉眼是体会不了这种物质的存在的!’它们就是如此骄傲自大,不是吗?”

 

竖起一根食指,林默制止了石曲水的问句。她继续说到:“你相信最新提出的那个理论吗?就是‘人类唯一论’?我们之前的认知和它们有所冲突,比如‘万物有灵’的说法,可妖精却坚称只有人类有所谓的灵魂。不过我在想,如果其他动植物的灵魂,它们‘只能看到五个方向的眼睛’却观测不到呢?比如我旁边的,西瓜神仙?妖精没什么了不起的,人类也不算太过孱弱。”

 

“那如果,西瓜真的有意识呢?”

 

林默动作很大地把西瓜刀半转过来,她似乎对前面的铺垫很满意。紧接着,她猛地一把将西瓜刀从中间捅了进去,粉红色的汁水四散溅开,石曲水甚至感觉她不是在切西瓜,更像是在捅人。林默的动作幅度之大,甚至带动供桌轻微摇晃起来。

 

“就算它有意识,那它能影响到我吗?”林默笑道:“世界是物质的,你得先考虑抓紧那些能抓住的。不要再纠结人造舰娘的问题了,历史会给出答案的。”

 

“所以,你为什么要捅一个……西瓜神仙?”石曲水低下头苦笑了一下:“这算是为我饯别吗?”

 

“算半次饯别。还有这个西瓜现在应该算半仙了,不过就算是半仙我也照捅不误,马上就让它变成西瓜四分之一仙。”林默的西瓜刀很快,她精准地把这个西瓜分成了四份。

“你的,”林默招呼石曲水过来分走了一块。

 

“还有你的,”她把一块西瓜放在了神像前。

 

“我的。”林默自己划了一块。

 

“最后一块,给曾在海上奋斗的‘她们’。”

 

石曲水知道她指的是人造舰娘。

 

“不必依靠舰娘,不用祈祷妖精。”林默单手捧着那块西瓜,神情肃穆:“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走吧。”林默亲切地拍了拍石曲水的肩膀,随后敏捷地翻身下桌,又回到了轮椅上。

 

石曲水三两口把带有咸味的西瓜吃完,她依旧略带迷茫地站在庙宇前,但她已经跨出了充满决心的一步。

 

“接下来我该往哪走?向左还是向右?”

 

“我建议你直接打碎墙壁。”林默温柔的声音听着有些虚无缥缈。

 

“可后面就是天后宫了……林默?”

 

石曲水回头,庙宇里面空空荡荡,仅有冼太夫人的像仍然待在供桌后。供桌上的西瓜却是各被咬了一口,浅浅的,像是蜻蜓点水般留下的一点印记。

 

斑驳的天光终于刺破了厚重的云幕,这些一片一片的光斑在空中连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较大的缺口。云层的缺口把热烈的阳光洒进骑楼老街,石曲水看着路旁积水反射的阳光,抹了抹眼角。属于她的那颗热切的少女之心,在阳光的照耀下又开始跳动起来,她重新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方向。

 

而这场世纪风暴,在阳光的照耀下已经彰显疲态。无论是对舰娘也好,人类也好,深海栖舰也好,中国建国以来登陆的最大的台风“威马逊”,终究也是过去了。

 

……

 

“您好,来握个手吧,这是我们人类表示友好的方式。”

 

“是这样吗?”

 

“对,你做的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哥特兰。”

“哥特兰,你好。”简七百慎重地握了握眼前这位蓝灰发色舰娘的手,这让他想起家乡干燥而显脆的天空。随后他又转向旁边的人,来人高且瘦,被他穿在身上的衣服在风的吹拂下漾起一道又一道痕迹。

 

“长官。”

 

“别叫我长官。”阿尔图斯克·莫德灰蓝色的眼睛动了动:“卡尔达利斯,你不应该和舰娘走的这么近。”

 

简七百苦笑一声,松开了哥特兰的手。他此行是来给自己曾经的长官送行。

 

“那前辈,我以后还能在中国看到你吗?”简七百转过去面对入海口,穿过世纪大桥的风也在吹拂着他。

 

“以后可能会去日本了,那里没有关于插手改造舰娘的规定。”阿尔图斯克·莫德的口音很重,但他的中文吐字还算清晰。

 

“你为什么要擅自把人类的灵魂注到舰娘体内呢?舰娘体内的驱动灵魂实际上是多个人类灵魂的仿制品,妖精只能拷出相似的智能人格,是因为我们明令禁止把灵魂给予它们。若是它们得到了‘新鲜’的,完整的个体灵魂,造出来的舰娘受不受控制可不好说。而且,你私自都调走了那位人造舰娘的灵魂,这也不符合……规定。你没有这个权利。”简七百崩不住话,他竹筒倒豆子般把问题全部抛了出来。

 

“我倒是希望她不受控制,可她却太废物了,并没有什么用。”阿尔图斯克·莫德倒是毫不顾忌站在自己身边的哥特兰:“至于拿走灵魂的权利,那是我的女儿。”

 

“您的……女儿?”简七百瞪大了眼睛,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这位剃掉了半边胡子的英国人:“可她是中国人,你……”

 

“那她叫什么名字?”

 

“莫柳岸。”得益于之前的交谈,简七百对她印象很深。

 

“她姓什么?”

 

“莫。”

 

“我姓什么?”

 

“莫德。哦……该死。”

 

“那群小废物把我女儿的灵魂分成了两半,它们说找到我女儿的尸体时就是这样的,鬼才信。然后它们把一半灵魂注入了它们还在试验的轻巡洋舰身上,最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阿尔图斯克·莫德指了指哥特兰:“什么都做不了,也谁都打不过。妖精,舰娘,全部都是废物。”

 

“我是亲手去打捞自己女儿的尸体的。”阿尔图斯克·莫德的声音很冷漠:“我找到她尸体的时候她还是站着的,面朝大海。”

 

简七百的共情能力一向不是很强,但他现在却能脑补出这样一幅场景:一个少女手中紧紧握着舰炮,双臂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连着重力锚的有源外骨骼把她的年轻的身躯紧紧卡住,任由她的尸体在这副半开放的金属棺材中慢慢变冷、变硬。在重力锚的作用下,失去生机的躯体并不会一头栽入海中,而是会随着海浪在水面上缓缓沉浮。

 

“它们说我女儿的灵魂在逃逸,可我觉得它们在撒谎。”阿尔图斯克·莫德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克制,好像他刚刚谈论的过程不过是回收没有生命的物件:“还说没有载体就无法承载灵魂,尽是些反智的话。”

 

“可是没有载体的话,人类的灵魂也会慢慢消散在周遭的空间里,这些物质会向五维的世界逃逸,最终消失在我们的世界里。”简七百有所顾忌地看了一眼哥特兰,后者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但有时候也会反过来,只要有合适的靶标。”阿尔图斯克·莫德指了指自己的脸,上面是从左右起分,刮了一半的胡子。

 

“长官,你在自己骗自己。”简七百明白他在干什么,他在通过这种类似行为艺术一样的方式,想让自己女儿的灵魂对自己产生强烈的印象,从而减慢莫柳岸灵魂的逃逸速度。换言之,阿尔图斯克·莫德正在把自己变成“载体”。

 

“世界上一切无谓的牺牲都是自己骗自己。”莫德摸了摸自己没刮的那半边胡子:“听说我女儿是因为保大桥死的,而大桥也确实保住了。至于为什么保大桥,是因为那时候上面还有人在过桥,还有深海栖舰想要把硅基炸弹往内陆推。”

 

“无谓?可您女儿确实保住了大桥,也没有人为此伤亡……”

 

“不,她只完成了一半。她只不过是阻止了深海栖舰把硅基炸弹丢进海甸河。而世纪大桥上根本没有人在上面,至于为什么她会觉得上面有人,”阿尔图斯克·莫德拿出自己的手机:“看这个视频。这个东西是海警支队收集到的,它能模拟汽车在桥面上开动的声音。”

 

“您意思是,深海栖舰通过声音来诱导了您的女儿?”简七百有些不可置信。

 

“今天是人造舰娘,明天就可能是舰娘了。”

 

“可起码,大桥是保住了……”

 

“我才不在乎什么他妈的大桥!就算有人因为硅变死了,那也不是我女儿的责任。”阿尔图斯克·莫德的眉头深深皱起:“一个人造舰娘在对深海的战争中,比几百个普通人都要重要。”

 

“长官,账不是这么算的!”简七百有些不忿:“如果要牺牲几百个人造舰娘换一位舰娘,您肯换吗?”

 

阿尔图斯克·莫德不屑地哼了一声:“真正的舰娘会让人类牺牲?”

 

简七百不说话了,他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表示无奈。最近他做这个姿势很多,而他也确实很无奈。

 

“帮我个忙。”阿尔图斯克·莫德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什么?”

 

“妖精欠我的,它们答应我,可以在捕获柳岸的灵魂后将其注入到一位更强的舰娘体内。你只要替我选就行了,妖精会做完剩下的一切。”

 

“那您呢?您为什么不亲自去操作?”

 

“我现在要去日本重新开始,”英国人看了一眼旁边的哥特兰,后者仍然低着头:“还得带着我的‘初始舰’。你先告诉我,英国有哪些比较出名的战列舰,我个人不是很清楚这点。”

 

“战列舰……那就是BIG 7,纳尔逊或者罗德尼。”

 

“选罗德尼吧,我不太喜欢酒鬼。”

 

“我知道您在想什么,长官。我必须提醒您,未来的那位舰娘的外表可能并不会如您所愿,有可能和您女儿的特点一点都符合不上,甚至大相径庭。”

 

“所以我这是在赌博。”

 

“您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没什么后果,要么是,要么不是,就这么简单。”

 

“可是,”简七百张了张嘴,他实在无法理解这位面容枯槁的老者的思路:“就算如您的愿,您的女儿在罗德尼上重生了,那罗德尼也只会是罗德尼,不会是您女儿。舰娘的驱动灵魂还会杂糅依旧附存在沉船上的其余灵魂拓本,妖精会混合所有的灵魂,加以提取,最后可能会提出一种全新的智能人格作为唯一的灵魂进行驱动。换个说法,罗德尼不可能是您的女儿,她只是混合了您女儿一点点灵魂的全新舰娘。更何况……”简七百的声音低了下去:“如果您把混合了您女儿灵魂的舰娘当做您女儿的复活体,那么您会忍心让她复制出多份,送到全球各地的镇守府去吗?老实说,我觉得某些提督根本算不上人……”

“为什么?就因为他们没有好好对待舰娘?卡尔达利斯,你首先是个人类,之后才是提督。善待舰娘并不会改变你的待遇。关于我女儿的话题就到这吧,我不想再谈了。”阿尔图斯克·莫德转身,向着背风的方向走去。海风吹的很急,在他背后带出了一声呼啸。

 

“如果您女儿的特征表现到了罗德尼身上,你会改变对待舰娘的态度吗?长官?”

 

“长官……?”

 

“没舰娘您就不看了是吗?”简七百对着阿尔图斯克·莫德的背影摊了摊手。

 

然而那个顽劣的身影并没有回头,他像是一株被扒光了叶子的椰子树,身子在风中摇摇晃晃却始终不倒。阿尔图斯克·莫德独自蹒跚地走在河岸边,不一会就被风裹挟着卷向了深处,消失在简七百的视野里。而他身后的舰娘也一直亦步亦随地跟着他,很快,这偌大的河岸边就只剩简七百一个人了。

 

简七百伸长着手,手心向上,他对着莫德离开的背影耸了耸肩。随后他维持着这个姿势转过身,和风抱了个满怀。没有过多犹豫,他离开河岸,走到大路旁。那里停着他的电动车,在海南,电动车在很多时候都比汽车要优异,尤其是后座还带着一位舰娘的情况下。

 

“别睡了,我们走。”

 

半倚在后座的舰娘懒散地睁开眼,澄澈的星星瞳孔映照着简七百的脸:“嗯……又搞训练?我要到2016年才服役,还有两年呢!”

 

“少废话,走了。”把舰娘的脑袋塞进一个安全头盔里之后,简七百轻轻拧动油门,向着大海慢慢驶去。

 

“衣阿华,你是不是又吃胖了?”

 

“怎么可能?提督,你能不能不要乱想啊?”

 

“我车开的好慢。”

 

“是没电啦!”

 

“吃胖了也好,”简七百突然笑了笑:“起码再来一次这种风暴你就不会被吹走了。”

 

“喂,我在文昌可是守了整整一天一夜,你就在这挖苦我?”衣阿华皱起了眉头,她伸出双手揉着简七百的脸。

 

“怎么会,台风来的时候我可是怕的要死。”简七百似乎很享受这种感觉,不过他的语气一下子从轻快变得低沉:“我害怕,你会被风暴带走,这样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不会的,你看我不还是好好的。”衣阿华轻快地回应到,她气定神闲毫不在意的样子,把简七百的顾虑冲散了不少。

 

“衣阿华,我还有个问题问你。……在面对风暴的时候,你难道不会害怕吗?”

 

“什么?当然不会。”

 

“就算面对铺天盖地的深海栖舰、无尽的风雨、还有无法并肩与你们战斗的人类,都不会害怕吗?”

 

“舰娘的工作本来就是这样嘛。”衣阿华大大咧咧地靠在简七百的背上,一头金发在风中恣意飘扬着:“风暴的来临是无法预测的,它或许给你带来了伤害,可又会对这片土地带来些许好处。谁都不知道风将会吹向哪些地方,但我可以提前做好准备,在下雨的时候为你打一把伞,在狂风的时候抱紧你。况且……”

 

“风暴总会过去的,不是吗?”

 

END

 

一剪梅·风

初夏微波轻卷皋,侧耳听涛,碧浪浮舠。行能曲水唤做锚。可破滔滔,宛若天昭。

中仄平平中仄[平韵],中仄平[平韵],中仄平[平韵]。中平中仄仄平[平韵]。中仄平[平韵],中仄平[平韵]。

仙侣不敌风怒号,巨浪前浇,怎把人抛?暂别柳岸不称朝。风又飘飘,雨也潇潇。

中仄平平中仄[平韵],中仄平[平韵],中仄平[平韵]。中平中仄仄平[平韵]。中仄平[平韵],中仄平[平韵]。

 

——《清泉流响·四十五》

 

注释:

 

皋:岸,水边高地。

 

舠:小船。

 

潇潇:风雨急骤。

[氤氲之息]世纪风暴:等您坐沙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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